翌日清晨,傲枢峰。
濒临崖侧,翘首远眺,尽揽崆寥山之沛瀚。俯览崖下,雾霭浩淼,谷间浮云缭绕,磅礴郁积,时而狂风猎猎,游云忽奔而陡见幻变,气象万千。山麓诸多涧流末而并合,荡激两岸,涛色濯濯,滔势猛涌不可御,一川浩水翻荡东去。仰眸青穹之上,钦折其天风浩荡之气魄,空际仙鹤长吟,唳声不绝。
西顾傲天峰,峰峦叠翠隐黛,峰形飞翥,拔萃于周川翡色,绝壁于凌云之巅。遥观峰上瀑布,细如一泓泉水喂谷,直跌迅疾而下。凌压四野的正气殿,可谓神来之笔,气韵沈雄,威霸于神州殿宇,古今罕有其匹,纵观天下,惟有纵凌山的镇恶巅可与之俦比。
何劲雄与狼孩目注于四方之景许久,迟迟不愿敛目,南宫明月也未闲着,时而戳戳狼孩的双臂,时而躬下身去敲敲狼孩的双腿,奇心不动。
狼孩叹了口气,苦笑道:“明月公子,业已一个时辰了,你还未看够麽?倘若如此下去的话,我们今日就不必动身去傲天峰了。”
“你小子也太不够意思了,藏有这般异能却连我也瞒着。”南宫明月似想起一事,凝盯着狼孩狐疑地道:“你实话告诉我,你还有多少秘密憋在肚子里、瞒着我,快说!”
狼孩不擅说谎,双目避过南宫明月移向别处,双手来回地搓动,支吾地道:“只有这些,没有其他秘密了。”
“那你身上为何有这麽多的焦洞?”
“昨夜在邀月峰巅生火时,不慎被火棒烤的。”
清晨何劲雄未抵至傲枢峰时,在南宫明月的追逼之下,狼孩已将老者与小白之事悉数告与南宫明月。此时,何劲雄立于不远处,碍于姬妖花与梅雨婵两人为北疆陨星阁之人,平素与崆寥门少有走动,若昨夜之事被何劲雄知晓,怕对姬妖花两人甚为不利,由此狼孩决意不提,寻得时机后再告知南宫明月。
南宫明月见狼孩神情慌乱,诡笑道:“你最好别骗我,否则的话,看我怎麽收拾你。”南宫明月话风一转,星芒盈目地说道:“你昨夜为何会变为那狼人的模样,快说与我听!”
狼孩揩拭掉唇角的口水,平色道:“我身内之所以藏有异能,盖因早年饮食狼乳之故,而近年来身内的异能却愈发地嬗弱,或许过不了多久,这些异能便会耗亡殆尽。不过如此一来,并非毫无益处,我现已不似以前那般冲动了。”
晓得实情后,南宫明月长叹一声,不由得憾然道:“你若是能如小白那样,就好了。世间美妙的事物,令人留恋的时日总是那麽短暂。”
闻言,何劲雄在旁疑惑道:“明月,你方才絮叨的‘小白’是谁,师叔怎未听闻过,‘他’也有什麽异能奇术麽?”
南宫明月双目眨也不眨,面色不变地道:“没有的事,小白只是我南国一城中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而已。师叔,你整日忙于教内事务,自然是不知晓这些俗闻。”
见南宫明月说谎时面不改色气不喘,霍斩风一怔,暗自心道:“明月公子这撒谎的功力,又精进了不少。”
“?铛,铛……”
清徽的钟声从傲天峰上蹶然传来,此时地上的晨露未敛,而空旷的天幕之东已然吐出一抹熹光。
何劲雄瞩目东望,说道:“我们该动身了。”
黑明子接掌教位以来,妄图僭越者不绝,崆寥门中幽谋暗涌,因此黑明子不得不立下门令:钟声不起,崆寥门人不得擅入傲天峰,违者,以谋逆论处。时至今日,门内的歹人几近悉绝,且黑明子一统南国,已然罕逢悍敌,而此令却仍未被撤废,因而门人对此甚为不解。
话音方落,何劲雄垂落的双臂倏然折曲,紧握起双拳冲天一吼,空际传来一悲音唳鸣,南宫明月与狼孩寻声凝顾,只见天际一只离群的仙鹤旋身疾坠而下。白鹤落至半空时,化成一柄利剑,剑身之上白芒大盛,陡地销匿于天穹之上。
须臾之后,何劲雄右手一引,道:“起!”
南宫明月与狼孩倏感脚下有异动,两人登时东倒西跌,几欲摔倒,一阵互为扯扶之后,二人方才立定。两人垂首下瞧,方知脚下已然踏起一柄巨形剑器正御空而行。南宫明月与狼孩四处下望,三人已浮于万丈云霄之上,朝傲天峰横飚平进!
望着临风负手、俶傥不羁的何劲雄,狼孩心中忖道:“脚下之剑应为何堂主的神器悲鸣剑吧。避身于傲玑崖潭底的司堂主虽是魁拔俊杰,造诣精奥非凡,而何堂主却比司堂主拜门更早,神功先成。”狼孩又看了看身旁的南宫明月,思道:“我与明月公子皆为孤儿,如今我有至亲小白陪伴,而明月公子却仍是孤身一人,我的境遇比他要好上一些。若我能跪师入门,勤刻悟法,修元蓄气,或许可早些自保,更可护持明月公子,保他一生无患。但愿今日不虚此行。”
正气殿前破风之声乍响,逐见一道白芒自东面奔突而来,片臾之后,落定于殿前,待白芒褪散后,何劲雄三人缓步而出。殿中数人早早候于殿门左侧,待三人走近,皆拱手施礼道:“见过何堂主,见过明月公子。”
何劲雄与南宫明月齐声应道:“众位师侄(师兄)不必多礼。”
何劲雄清了清嗓子,对位于排首的高猛之人道:“道宽,你师公身在何处?”
排首之人为傲枢堂黑天座下二徒杨道宽。傲枢堂中,闵汉宁纵列为首,杨道宽自知难匹大师兄一系,便不再觊觎傲枢堂堂主位。素志难兑,只得另谋他途,杨道宽多年前便向黑明子请命,愿意倾力护守傲天峰。此举睿深明哲,博取众人的佩意,且杨道宽功法卓异,平日又履命自律,因此在正气殿中他早已有调配殿人之权,可谓名利双收。
杨道宽向何劲雄恭谨地道:“回禀何师叔,师公他老人家起身之后,便顾自去后院的血莲亭中抚琴。何师叔若有要事,道宽可陪行引路。”
何劲雄点头作应,笑道:“师叔确有要事,道宽,咱们走吧。”
“是。”杨道宽侧过身来,右臂摆向殿内,谦道:“师叔,明月公子,请移步后院。”
何劲雄与南宫明月先行步入殿中,二人身后的狼孩目流悦色,对杨道宽拱手施礼道:“见过杨大哥。”
杨道宽微笑着朝狼孩点了点头,将狼孩拥进殿中。
门人黄坚之死虽与狼孩有牵连,而杨道宽却为襟怀渊通之人,并不与门人一道疏薄仇恨狼孩,反而念及他的孤儿之身,对他甚为眷遇。早在数年前,杨道宽每回傲枢峰与师兄弟相聚之时,见狼孩面黄肌瘦,心中不忍,便常以饭菜私惠予他,因此在平日里,狼孩心中对杨道宽甚是感念。
甫抵后院,幽幽弦音飘忽悦耳,声丝时而漫弦游走,可比遥瞰崖下的碧溪潺流,幻若虚无,几不得闻声,突尔韵声旋扬,声节陡拨,抚贴耳际之后畅然迸散,似与狂风对峙,淹耳呼鸣,接尔琴奏清越,犹如孤舟一叶,泛波漂渡于湖面之上,雨丝朦胧,一斗笠蓑翁手持竹桨,回首淡然一笑,竹桨轻拨,渐没于茫茫烟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