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明月与狼孩对视一眼,见狼孩微微颔首之后,南宫明月目光一凝,说道:“师叔公,亭外的少年跟随我已然九年有余,与我名为主仆,实胜兄弟良朋。这几年来,明月每每向他谈及师叔公与众位师叔伯的威名侠义之时,他皆是倾慕万分,欲拜入我崆寥门下,修习我派功法。昨夜他甫见何师叔,与师叔叙谈数句后,被何师叔的气度所折,对师叔更为倾心不已,就地欲拜师叔为师。明月自知此生已不可修真悟法,却不愿他这般天赋颇高之人因我而埋没。他日明月修基立业,去山外寻游之时,身旁若有一个知心之人相护,在遭逢凶厄之事,也好脱险。因此明月的这份私心,望请师叔公能够成全。”
为免节外生枝,南宫明月未向黑明子提及狼孩身怀异能之事。言罢,南宫明月满脸期许地望着黑明子。
素来决事果毅的黑明子沉吟半晌,望了眼立于湖沿的狼孩后,对身旁的何劲雄道:“劲雄,你意下如何,对此事有何看法?”
何劲雄淡然一笑,应道:“回禀尊师,昨夜劲雄前往傲枢峰去寻明月时,发现那少年实乃一块璞玉,是个修真悟法的佳材,而且他照料明月已有九载有余,始终不离不弃,未曾有过怨言,确是忠心可鉴。劲雄不才,若尊师首肯,劲雄愿收他为徒,对他悉心培育,日后若他功法有成,也好为我崆寥门尽一份薄力。”
闻言,黑明子一声嗟叹,面南而望,陷入冗长的沉默之中。
迟迟不见黑明子开口,狼孩心急如焚,却又不得表露于外,当下甚是难熬。此时南宫明月也心忧神乱,暗自心道:“师叔公向来果毅,今日却这般的犹豫不决,此事怕是……”
双目扫过亭外的狼孩,黑明子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地说道:“劲雄,这少年与伯桐的幼徒黄坚相比,如何?”
何劲雄一怔,望了眼不远处的狼孩,眼中闪过一抹憾色,说道:“回禀尊师,黄坚师侄天资聪绝……”
未等到何劲雄将话说完,南宫明月急忙插话道:“师叔公,当年黄坚师兄之死,实与他毫无半点干系,还请师叔公明察。”
黑明子长吁一口气后,望向亭外。
南宫明月一脸诚挚地望着黑明子,说道:“明月修不得法门,将来游历神州时,少不得有忠心之人相伴,请师叔公可怜可怜明月,答应明月的请求吧。”
说罢,南宫明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头颅深深地埋于地上,久久不愿抬起。
见状,狼孩也跪倒在地,埋头不起。
两人深知如若黑明子不答应此事,就此传扬出去的话,二人的处境将更为凶险。傲玑峰暂且不论,单单是傲枢峰的史昌等狠毒之徒,见南宫明月在黑明子心中失去分量,断然不会轻易地善罢甘休,必会用卑劣的手段陷害他们,令他们在崆寥门再也无立身之地。
何劲雄见之有些不忍,在旁说道:“尊师,明月方才所言颇为有理。明月此生不可修习功法,立志要学文著书,他日巡游四方之时,须有近人相伴守卫才行。”何劲雄又望了眼狼孩,道:“况且这少年是由三师弟亲自将他送到傲枢堂中的,可见三师弟的心中对黄坚师侄之死已有定论。尊师宏量,劲雄斗胆请尊师成全他们。”
“老夫心中的顾虑并不在于伯桐,而是傲玑峰一脉乃至整个崆寥门的安危。”黑明子轻叹一声,说道:“前些时日莫臣到正气殿来谒见为师,空暇之时向我谈及黄猛近日的情况。自从黄坚横死于邀月峰巅之后,黄猛性情大变,每日神情恍惚,夜间时常大喊黄坚的名字,并大哭大叫。莫臣等人意欲手刃此少年为黄坚报仇,我碍于明月才未答应,如若今日我许诺了明月之请,势必会引起傲枢堂与傲玑堂两堂失和,而傲阳堂与傲璇堂也极有可能因此而卷入进去,届时门局动荡,自相为敌,后果将不堪设想。”
黑明子顿了顿,对何劲雄道:“劲雄,你主政门内事务多年,这些道理你理应懂得。”
黑明子一席话道出此事的阻难之处,何劲雄、南宫明月等人事先虽知晓黄猛脾性急躁,却不知他与黄坚的兄弟之情竟然如此之深,时至今日仍是对黄坚之死郁郁挂怀,而傲玑峰莫臣等人素来深沉有识,旷达善良,却也要取狼孩的性命做药引,为黄猛解苦,由此可窥见黄猛对失去至亲的悲恸之心。
何劲雄等人听闻之后,方才知晓了黑明子的一片苦心,狼孩虽是心灰意冷,却也通晓其中利害,便未再过多伤怀,只是为南宫明月与自己时下的处境倍感忧心。
被何劲雄扶起之后,南宫明月向黑明子拱手施礼道:“师叔公,明月愚昧无知,未能考虑到黄猛师兄的苦楚,也未能体谅到师叔公的难处,却妄言奢取,实在是不该,还请师叔公降罪。”
何劲雄面浮窘色,拱手歉道:“劲雄鲁莽,请尊师降罪。”
黑明子淡然一笑,挥了一下袖袍,拍了拍南宫明月的后背,未再说话。
或是为缓解压抑的氛围,何劲雄深望了黑明子一眼,说道:“尊师,前段时日别派好友赠与小徒一首曲谱,劲雄敢请用荡魔琴弹奏而出,请尊师指点一二。”
黑明子思忖俄顷之后,眼中略有深意地笑道:“好。”
言罢,黑明子转身过去,负手临湖。何劲雄潇然落座于石椅之上,曲颈垂首,双手抚在荡魔琴上时,顿觉一股冰冷之气陡然袭入十指。何劲雄心头一震,尔后却沉心平气,轻拨琴弦。
琴声悠起,清悦入耳,何劲雄右手食指指尖忽地疾拨,只见一道凌厉的青气刃自琴弦之上凛然划出,飞击至湖面之上,尔后何劲雄闲然拨动了两下琴弦,而弦上又有两道青气刃奔疾如电,迸冲向湖面而去!
原为静默的湖面之上陡地狂风呼卷,水势倾摇,滔腾大作!湖水倚势猛涨,数顷波涛筑成百尺水浪,潮声如霹雳惊雷贯耳,势如万马奔腾,潮潮突兀纵起,浪浪互为阻撞,刹那间波峰高溅,浪尖一片殷红,在怒吼之声中滚滚奔泻直下!
湖中莲花任浪潮狂摆,却未有一花瓣被摇落,似与这滔天巨浪不屈地抗争着。
狼孩不自主地后退数步,拭去唇边的口涎,惊惧地望着湖中怪景。
何劲雄淡定从容,闭目奏弹,陡然,三道白气刃接连划空而去,拍击在湖面之上,血色水浪旋空涨起,将整池湖水包裹进去,团团围起,已然密不透风!
狼孩纵是双目如神,隔着厚厚的水浪也难以望见湖中的情形。狼孩深知这水浪为何劲雄所御神威所致,而且有不世出的黑明子在南宫明月身旁,因此并未过多地担忧南宫明月的安危。
湖中朵朵血莲倏然枯萎,花瓣败谢之后纷纷而下,须臾之后,叶柄之上却开出了朵朵绯红色的梅花,分外的妖娆艳绝。这时一阵劲风大作,梅花瓣冲天而起,漫天舞荡,倏尔凝成十数道梅花柱,以威猛凌厉之势,朝血莲亭飚射而去!
“终于肯现身了!”
何劲雄唇边浮起一抹冷笑,指尖霍然拨动琴弦,指间动作捷若无形,琴上白烟蒸腾,逐渐弥漫向四周,在血莲亭之外凝集成一个气罩,并逐渐朝外膨胀而去。十数道梅花柱甫与气罩相接,登时相持不下。见不得再进,十数道梅花柱忽地崩散,只见万千梅花瓣绕气罩游走,并向内迫压气罩。
狼孩竖耳静听,却听闻不到水壁之内的动静。
气罩之内,何劲雄攸地立起,抬起右腿蓄力下蹬,只听“崩”地一声,气罩登时迸散轰裂,水壁随之泻落下去,而漫天的梅花瓣却悬空不坠,不待多时,梅花瓣被吸嘬于一处,凝成一个手持一柄绯红利剑的妖艳女子,而那柄利剑之上镂刻有梅花纹案,剑锋寒厉,咄咄逼人。
狼孩登时大惊,讶道:“大姐姐!”
这时,园外一阵喧噪,杨道宽带着数人手持着刀剑冲入园中,在湖沿边怒意灼灼地望着那妖艳女子。
南宫明月立于黑明子身后,慢慢地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悬于湖面之上、未曾谋面的妖艳女子。妖艳女子双眸噙冷,右手紧握着利剑,一脸忿恨地盯着黑明子,而黑明子却是负手而立,面蕴笑意地望着妖艳女子,一脸的温煦之色。
何劲雄疾步行至亭沿,对妖艳女子面浮怒意道:“姬妖花,你好大的胆子,胆敢来正气殿撒野!我念你是陨星阁之人,今日便放你一马,识相的话,快点给我离开崆寥门,不然的话,休怪我不顾及旧人情面!”
“何劲雄,你最好给我闪开。”姬妖花纤手紧握剑刃,指向黑明子娇喝道:“今日我非杀了黑明子这个心狠手辣之人,为玉姐姐报仇!”
多年以来,对殒身于邀月峰的玉蝴蝶郁郁挂怀的,不止一夜白首的司伯桐一人而已,还有情深意重,此时怒气灌顶的姬妖花。
何劲雄冷言回道:“姬妖花,你休得狂妄!这数年来念你与司师弟、玉师妹、尹师妹三人有故交之情,我崆寥门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崆寥山任你来去。这般待你已是对你分外的宽宥,今日你竟然得寸进尺,敢对尊师不敬,我何劲雄决不饶你!”
姬妖花娇哼一声,啐道:“何劲雄,你既然知道玉姐姐与我姐妹情深,为何还要拦我?今日我的梅花剑誓要饮血,黑明子,拿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