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来倒不觉得头疼或是什么,收拾好到院子里,陈锋他们都不在。昨天看到张楚帆像是住在我旁边,抬头看去,房间也不像有人。也好,免得向别人解释为什么到拉萨第一天跑去藏医学院。
9点多出了门,立马就打到了车。不仅天空是近的,连出租都是蓝天白云的式样,车里开着广播,是当年红遍大江南北的《两只蝴蝶》。司机大叔倒是哼得挺入迷,有点为他的品味担心啊。
“小姑娘,到啦。”
“哦,好。谢谢师傅。”给钱下了车,果然是在医学院的门口。笔记本上面写的是附近,附近的宠物店。“诶师傅等一下。”我攀住车门,把出租车再次拦下来。
“怎么了嘛姑娘,我这个是打了表的哦。”
“不不,我就是想问问,这旁边有不有宠物美容店。”
“哦宠物店啊。”看见我不是要闹什么纠纷,大叔倒是热心。“就是那边就有嘛,稍微走一截。”他指着布达拉宫的方向,“就在街边上,你注意看嘛。”
“好的谢了哈。”
“没关系,再没什么事情了吧。走了哈。”司机笑得颇为豪爽,从旁边抽了一张东西出来。“算了这个给你,用过的,但是你应该很有用的。”
是一张折起来的地图。“恩,谢谢师傅。”把地图收起来,看着蓝天白云的出租驶远,心里真的是暖暖的。
“不要傻笑了好吗?”旁边有个很熟悉的声音说,“完全看不下去了好吗毛毛。”
往身后一看,居然是一大早不见踪迹的张楚帆。歹势。我心想。
“你怎么在这儿啊,你早上不是出去了?”我上下打量他,有点猜不出来这个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是总不会是因为前一天听说住同一个客栈的人要来这里,所以不放心跟来的吧。
“你昨天不是说你要来,我不太放心你一个人嘛。”
“那好。”我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示意他过来一起。他没有带包包。
我们沿着街道往前面走,我没有告诉他我的目的地,他也没有问,只是低头玩手机。
“你怎么不问问我去哪儿?”我问他
他头都没有抬起来的回答:“丹美宠物店嘛。又不远。”
“你怎么知道我去那儿?”我继续问。
我看见他敲击屏幕的手指停了下来,看着我和我对视了几秒,说:“我就是知道。”
我盯住他,没有说话。
“酷!不!酷!”他突然笑起来“我刚刚就在那里,听见你问司机叔叔了好吗!”说罢指着前方一个黄色的招牌说:“到啦。”然后蹦跶进去。
酷毙啦。我想,也走进店里。
店里没有客人,只有几只小东西被分关在不同的笼子里。看见我们进来了,就开心的摇头摆尾。老板是个中年女人,在打瞌睡,张楚帆就站在她身边,指手画脚的,意思是问我要不要戳醒她。我摆摆手让他到旁边去。
“嗯哼!”我请了清嗓子。女人像是一下子被吓醒,立马站起来。
“啊……”她伸手理了理头发,目光涣散地在几个笼子间巡视了几圈,才聚焦到我和在旁边逗狗的张楚帆身上。“请问是有什么需要?买狗?”
“是这样。我……”我转头看向逗狗的张楚帆,对他说,“这是我熟人,我有点私事,你先走吧,今天谢谢了。”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站起来耸了耸肩,信步走到门外。
我看着他把玻璃门关上,才转过头继续对老板娘说话,“来,先坐下再说……”
出宠物店的时候,已经是中午12点多,把墨镜戴上,就发现某个“已经走了的人”还在这里。
“你怎么还在?”不是告诉你可以走了。
“我这不是不放心你嘛,哎呦你不知道太阳多……”他站起来抖抖腿,意图卖个萌了事。
我打断他:“刚刚,她已经都告诉我了,别装了。”
张楚帆,脸色一变。我等的就是这个。这个瞬间,好像是周围声音都消失了,他本来圆啾啾的眼睛变得锐利,死盯住我,好像是要把人看穿一样。我知道这个比喻很俗气,但这就是事实。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懂。”
“你在这里等我等多久了?除了在陈锋家住了小半月,你在其它地方还住了不少时间吧?”这样被他盯住,就好像高中班主任发现考试作弊的感觉,我努力稳住自己,慢慢把这些话问出口。他的画风转变的太快,我有点适应不了。没有回答我,他只是一直死盯住我。
“你不回答我吗?”我问他,“我都知道。你和陈自芳认识的时间还没有我和她认识的时间长,她什么都会告诉我,你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这句话说完,我看见他终于有了表情,他像是冷笑了一下。
“叶梅倒是不认生,什么都跟你说了?”站在我面前的,还是那个几小时前逗狗卖萌的人,但是又好像不是了。我觉得他的表情变得有一点痛苦,还有很大的恼羞成怒的意味在里头,“她倒是好……”
我所问的,他都没有正面回答,不过显然是默认了。他慢慢转过身去,往来时的方向走。我犹豫了一会儿,摸了摸包里的笔记本,落他几步也跟了上去。
没了那种嘻嘻哈哈的声音做陪衬,眼前的这个背影好像变得太过平静。可是这个张楚帆,现在到底是愤怒,还是失望,他这样默不作声但一定是知道我跟在他身后的,又为什么不置一词?
有太多的不确定,我更不敢开口。
虽然是秋季,但太阳依然很耀眼,走的久了也的确是喘了起来,我呼哧呼哧地跟着他,不知不觉周边的人渐渐少了,他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我,对着我笑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这种笑容很明显跟之前的逗比笑差了两个档次,也让人感觉更真实。
他指着旁边昏暗的甜茶馆说:“来吧,进去坐坐。谈谈。”
油腻腻的甜茶馆,里面坐着几个藏族老妇人,只留下最里面的一张小桌子。本地人和游客,是有很明显区别的,虽然我不知道,但是店里的姑娘知道。看见我们先后进来,就露出略带木讷的微笑,脸蛋红扑扑的。张楚帆过去点了一壶甜茶,回头看了看我嘟囔了几句,又要了两碗细面。姑娘也没有说话,只是比划了一通,张楚帆却安然地付了帐。
陈自芳没有同我讲过太多关于甜茶馆的事,我也没有过什么心理准备,有点不适应这样的环境。看见我坐得不自在,张楚帆只是抿了抿嘴,然后说:“这种地方不是玛吉阿米,但却是藏族人最真实的生活场所。就好像成都人的茶馆。”我没有搭话,他继续说:“算了,其实你们都是一样的,喜欢虚无飘渺的浪漫。人说是仓央嘉措与情人相会的地方,就觉得这是最好的了。生活了这么多年却连一次甜茶馆都不愿意来,就是因为不够浪漫,没有什么幽会的故事来让人感动。”
他的眼神突然之间变得很柔软,我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我们是在一年多前认识的。”他说。
我抓着桌角的手突然被烫到,是小姑娘送面来了。不是刷得太干净的碗,她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把粉面捧到我和张楚帆面前,还顺手把远处的装有卫生纸的圆盒推了过来。
“可是……你看起来比我小。”我竟觉得嗓子有点发干,真是奇怪。
他回答我:“对,她比我大了7岁。可是我觉得这并不是问题,她看起来实在是太不开心了,那个男人对她很不好。”
“你知道她结着婚,她出轨了?”我的声音有点提高,店里的人大都回头看了我。
“她说等她把孩子生完,就会回来看我了,我就从林芝来拉萨等她。可是我等了一个月,她没有来,等两个月,她也没有回来。我以为她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她的爱情就跟玛吉阿米的故事一样不可靠。”他把杯子里的甜茶喝完又满上,“直到我发现了你的名字,毛静,跟她一起要来的人,你又订了来拉萨的机票。你能告诉我,阿芳到底在哪儿吗?我保证,我并不是……要去纠缠她,我只是想知道我们是不是分手了。……还有,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你怎么知道我又订了机票?”
“我想知道她在哪儿,为什么没有来?”他看了我一眼,好像是在责怪我抓错了话中的重点。“要知道谁订了什么时候的机票并不难。”他搅动着碗里的面,等我回答他。
“孩子是你的?那她为什么离开这里?”我问他,但他很的动作很急躁,面汤都被他搅得到处溅出来了。
他发出很大的喘气声。
“……我只想你回答我,她在哪里?啊?……陈自芳现在在哪里?!”张楚帆像是一下子给爆发了,他双手捶着桌子,吓得店里的人纷纷退到门口处观望,可是他并不做什么反应。他等着我给他一个答案,他的眼睛全红了,好像还有眼泪。他也许觉得陈自芳抛弃了他很残忍,可是真相只会更残忍。陈自芳抛弃了我和他——这世上也许唯二对她好的两个人。我有一丢丢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
“陈自芳,她已经死了。”我看着他随着我的话突然停止了所有动作,像是被定格了一样,许久。然后颤抖起来,剧烈的颤抖。
“你没事吧?”我想碰一碰他的肩膀,可是被他用力地拍开。他说:“……不可能,你骗我,你们TMD骗我!……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啊?啊?”他张大嘴巴,然后像是发不出声音似得,仅仅是张大嘴巴。又拿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把头埋下去。他一直在抖着。
接受事实是不容易,在料理后事的三个月里我也是浑浑噩噩的过着。很多时候并不觉得这个女人已经离开了。所以我太过明白张楚帆现在的心情。也许我还没有真正接受他和陈自芳已经出轨一年多的事,甚至也许心理上并没有真正接受这个人成为过去时光中,陈自芳不为我所知的生活的一部分。可是此刻他所表现出来的——姑且让我称作是痛苦——却很能让我感同身受。
门口有两个穿着皮夹克的藏族年轻人冲进来,大概是老板家的人,把我们当成闹事的了。两个人推搡着张楚帆往门口去,张楚帆并不反抗,还是一直把头埋着在颤抖。张楚帆被推倒在地上,扬起好大一片灰尘,两个藏族汉子我撂不倒只能过去点头哈腰地认错,再把他扶起来。
“行了。她是难产走的,孩子也没留下。”想起他之前说道关于孩子的事,很想知道事情到底是怎样,但看眼前的人这幅模样,我只能把人扶着靠在街边的墙上,等他程序重启再回客栈。“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呢?这么闹,也没什么实际的用,大不了……”把大不了再找一个这种话咽下肚子,“大不了你再给我讲讲你们的事?”
我陪他站在街上,又絮絮叨叨地说些安慰人的话。其实我知道他一句话也没听,这个人本身大概是个并不需要人安慰的人,从他在拉萨等了2个多月没有放弃就能看出来。相对于他之前颇为冷静的应对,现在反而是有种画风不对的错觉。当然,心爱的人没有等来,反而等来她的死讯,也的确会冲击人理智的极限,大概是谁都逃不过感情这回事。
张楚帆慢慢冷静下来。他把帽子拉得更低,好像是想掩饰脸上哭过的痕迹。又扯开变得有点沙哑的嗓子说:“我并不确定孩子……是不是我的,所以我一直在等她。现在……”他顿了顿,“怕是也不会知道了。”
陈自芳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些事情,我看着眼前这个可能是刚逝去孩子的父亲的男人,突然觉得有点累了。
“我们先回去吧。”我说,他点了点头,和我一起拦下出租车。
路上我们没有说话。院子里小雅说了什么也没听清,分别进了房间。我想现在我们都只想自己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