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含元殿是大明宫的正殿,殿前方左右分峙翔鸾、栖凤二阁,殿两侧为钟鼓二楼,殿、阁、楼之间有飞廊相连,成“凹”字形。翔鸾、栖凤二阁之下有倚靠台壁盘旋而上的龙尾道。
此时,在含元殿里,黄巢独自徘徊着步,脸上一副焦虑的神情,文武大臣都龟缩家中,不敢来上朝了,没有半点护驾的感觉。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来了一个大臣,他是翰林学士皮日休。此人博学多才,早年即志在立功名、佐王治,追踪房玄龄、杜如晦的事业,但是时乖命蹇,和黄巢一样,屡考进士不中,郁郁不得志。后来遇见了黄巢,二人惺惺相惜,黄巢见他有经邦治国之才,便重用了他。而此人恃才傲物,嗜酒如命,又自称“醉士”。
在这个危急时刻,皮日休从容若定,一点也不慌张,他端坐于锦席上,独饮着酒,对踯躅中的黄巢说:皇上,着急也没用,过来喝几杯。
黄巢踱步过去,喝了一樽酒,心底的焦虑稍稍降下一些,急问:皮学士,你说什么人这么厉害,居然在皇宫里横行无忌?
皮日休笑道:皇上,老朽是翰林人士,怎知武林中人,这不是问道于盲吗?
黄巢一怔,哑然失笑道:不错,想不到空座的文武百官都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无能鼠辈,一听说皇宫大乱,连龙尾道也不敢踏半步了,居然比不上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皮日休饮下一樽酒,淡然道:臣无能无力,只是不怕死而已。
黄巢精神一振,哈哈笑道:不怕死,对,朕从来没有怕过谁?让他们来吧,看他们怎么插翅进了含元殿。
他席地坐下来,意气风发,连喝数杯,傲然道:纵然有那么多人反对朕,但是中原大地还是我齐国的。
皮日休叹口气道:天下,有道者居之。李唐子孙视人命如草菅,任意宰割,该绝。皇上固然为民起兵,爱民如子,却也杀了不少百姓,单说长安城,你这一举无异于屠城,百姓人人惶恐。
黄巢愤愤地说:我是靠百姓起家的,深知百姓好恶,只要你能让他们吃饱穿暖了,他们便会拥护你。不过有些刁民实在可恶,要杀一儆百。
皮日休道:然而更可恶的是,大齐国建立不久,就有人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了。
黄巢为难地说: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一同打下了江山,犯了错误不好问罪啊!
皮日休道:你给他们的权力太大了,他们背着你,营私舞弊,鱼肉百姓,甚至任意残杀无辜。
黄巢怒道:谁说残杀无辜?朕是目连尊者转世,要杀尽流落在人间的八百万恶魔,我的属下是贪赃枉法,但他们杀的人都是该杀的,那些刁民和****勾结一起,岂有不杀之理?
皮日休叹息道:陛下,我劝过你多少次了,那个术士说的话是无稽之谈,你何必当真?
黄巢双眼圆睁,将手中的酒樽摔在桌上,斥道:朕说是就是,我相信我是释迦摩尼佛座下的目连尊者。你若在驳斥朕,别怪我不客气?
74、
这时,有人匆匆跑入殿内,气喘吁吁地向黄巢禀道:陛下,闯入皇宫的十八个人是李克用的儿子,现在长安城大乱,潜藏的神策军乘势而出,百姓们也反了,局势很难控制。尚太尉已经在班师回京的途中。
黄巢大吃一惊,跳了起来,忙问:李克用的儿子们来了?百姓怎么会反了?
来人胆战心惊地说:那李克用的儿子简直是魔鬼,纵横无敌,已经冲破了玄武门。城里的百姓说我们滥杀无辜,不分好坏,所以也跟着反了。
黄巢愕然道:怎么会这样?
又有一人飞奔入殿内,他满身血污,却是黄巢的亲信林言,慌里慌张地对黄巢叫道:陛下,李克用的一个儿子已经直奔含元殿来了,此人据说是沙陀第一勇士,叫李存孝,华山派的人正在奋力阻拦他。请陛下快到别殿避一避。
黄巢颇觉不可思议,目瞪口呆地说:一个人直奔含元殿来了,没人拦得住?
林言急道:是啊,此人使得是一杆方天画戟,和吕布一样,有万夫不当之勇。陛下,您还是避其锋芒,避一避。
黄巢奇道:这般勇猛,我倒要见识见识。他拔腿就要往殿外走。
林言匆忙堵在他身前,焦灼地说:陛下,外面危险。
只听得殿外打斗声激烈,惨叫声不绝于耳,黄巢的心激荡着,拨开林言,冲了出去。
龙尾道上,李存孝挥舞方天画戟,锐不可当,华山派的人已经全部战死,翔鸾、栖凤二阁只设了十几名看阁的禁军,很快便被李存孝灭了,钟、鼓二楼的十几名看楼禁军用兵器顶着李存孝,吓得屁滚尿流,哆嗦着身子往后退,直退上含元殿的台阶。
李存孝身上的创口堪比鱼鳞,密集可怕,乌衣甲早已废了,内里的衣衫也裂成了碎布。他的眼里冒着火,余勇可贾。
黄巢凝望着他,只感觉眼前的这个人是一只凶恶的野兽,杀人不眨眼,心脏不由得悸动起来,本来握紧剑的手也渗出了汗。
黄巢身着金色龙袍,在太阳下极为显眼,李存孝一眼就认出了,黄巢居然没逃,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心里不禁一阵亢奋,长戟一挥,扫开了挡在身前的十几名禁军,有的已经吓得滚下了台阶。继而,李存孝大踏步拾阶而上。
眼见李存孝就要上来了,林言扯着黄巢的胳膊,匆忙喊:陛下,我们快逃吧。
黄巢拨开林言,傲然道:朕也有一身高强的武艺,岂会怕这个家伙,倒要见识见识。
林言见黄巢全然不惧,还有点傲慢,心里大为着急,他追随黄巢多年,誓死效忠黄巢,这次也不例外,舞剑挡在了黄巢的面前,向飞奔而来的李存孝大喊道:沙陀胡儿,敢和我一决生死吧。
李存孝加快步伐,冷冷地抛来一句话:你的生死与我没关系,我要你身后的穿黄袍的人的脑袋。
忽听得背后马蹄声阵阵,尚让率十数骑奔驰而来,他手持狼牙刀,大喊道:截住此人,保护皇上。他们冲上龙尾道,挥舞兵器攻击李存孝,李存孝只得转身反击。
尚让绕开李存孝,直奔到黄巢身前,飞身下马,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陛下,长安城已经乱了,李克用的追兵在后,我们不是对手,必须撤出长安。
黄巢惊问:怎么,如此之快,我们撤出长安去哪?
尚让道:或去襄阳,或去贵州,总之长安是不能待了。
林言提议道:此去朱温的襄阳最近,我们马上就走。
黄巢的豪气顿消,尚让让出自己的马让黄巢骑了,他和林言护着黄巢,避开李存孝,下了龙尾道。
一名士兵驰马而来,下马向尚让禀道:尚将军,李克用追到皇宫里了。我们快挡不住了。
尚让忙道:命令赶快撤军,取道襄阳。
75、
李克用率大军冲杀进了皇宫,斩杀了所有残留的齐军。此刻,李克用第一个念头便是寻找李存孝,他担心李存孝殉难,马上派李存勖率人去探查我们十八人的生死。我的双腿分别受一道刀伤,一道戟伤,马早已被刺死,幸亏有周德威老将军保护着我,然而使得周德威遍体鳞伤,李存勖到来时,他欣喜得晕厥了过去。有士兵立即下马把周德威和我先后扶上了马。
李存勖着急地问我:其他人了?我的几个兄弟怎么样?
我道:当时我们六人分别抵挡三面攻击,我大哥李存孝十二人径直去了玄武门。
说话间,李嗣源和史敬思被一队士兵搀扶着走了过来,二人俱受了重伤,他们的伴侣早已殒命。
李存勖的脸色骤然变得凝重,他对我们几个受伤的人说:你们受伤不轻,赶紧回去疗伤,我去找十二弟。
我比李克用更担心李存孝的安危,自荐道:我和你去。
李存勖忧虑地说:你受伤了,还是留下来休息。
我反对道:不,我和大哥是生死兄弟,我必须看见他好好活着,我才安心。
李存勖只好默许了,他让几个士兵护衬着我,向玄武门驰去。
在含元殿的龙尾道上,我们发现了李存孝,他仰靠在石阶上,闭着目,全身伤痕累累,生死难测。
李存勖急忙跳下马,奔到李存孝身前,小声道:十二弟,你怎么样?
看到李存孝如此惨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忐忑不安,真想跳下马扑到他的身上,看看他究竟怎么样了,无奈双腿受伤,行动不便,只能心里干着急。
李存勖轻唤了几声,见李存孝没有反应,心里吃了一惊,当即伸手探向他的鼻子,气息匀匀,并不见异常。这时,李存孝忽然睁开了眼,缓缓道:三哥,是你。蓦地想起了什么,急叫道:快扶我起来,去追黄贼。
我见李存孝生命犹在,心里颇是欣喜,喊道:大哥,你能活着我就高兴了,黄贼自有人会去追的。
李存孝见我说话,腾然坐了起来,脸显喜色,叫道:焉弟,你没事吧。
我喜极而泣道:我没事,只是腿部受了伤。大哥你全身体无完肤,让我心痛。
李存孝大笑三声,拄戟而起,铿然道:我李存孝是谁,这点伤算做什么?我犹要余力去追杀黄贼。
李存勖抱住了他,流泪道:十二弟,元帅已派人追杀黄巢去了,你受伤不轻,赶紧传军医给你疗伤吧。
有人即刻传军医去了。眼前正好有含元殿可供休息,李存孝让人扶我和李存孝入殿休息。
过不多时,军医驰马而来,同来的有李克用和陈静思,李克用关心李存孝的安危,疾步跨进含元殿,陈静思随后而来。
看到李存孝遍体鳞伤,李克用不由得虎目含泪,他趋步上前,抚摸着李存孝沾满血污的脸庞,哽咽道:存孝儿,让你受苦了。
李存孝感动地说:义父,孩儿不要紧,只是没有拿住黄贼,我心不甘。
李克用道:我已命存信众兄弟追击去了,想那黄贼跑不远,定可取他首级。
李克用站起身,让军医给李存孝疗伤,他欣慰地说:存孝儿率十八骑勇夺长安,真是奇功一件。
陈静思赞赏道:不错,今日的沙陀十八骑堪比昔日的燕云十八骑,破长安这一役可谓是震古烁今,我一定会奏报皇上,大加奖赏,然后立一座丰碑,刻上十八位勇士的名字,让生者欢喜,死者光荣。
李克用哈哈大笑:这样一来那就更好了,我沙陀人真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76、
陈静思向一干沙陀将士拱手道:恭喜沙陀健儿流芳千古。转而向李克用道:元帅,长安已攻下,肃清贼寇了,便可迎接皇上入京了。
李克用愤愤地说:据说田令孜还在皇帝身边,你让皇上杀了他,我便迎接皇上入京。
陈静思为难地说:元帅,我早已说过神策军的虎符由田令孜执掌在手,这相当于皇上被他挟持着,谁敢杀他,只有等迎接皇上入了京,我号召百官奏他一本,斩立决。
李克用恼怒地说:此贼不出,难消我心头大恨,等他入了京,我来杀他。
陈静思顺从道:这个随您的心愿。
李克用转身看到了正殿之上的金色的龙椅,心情不由得亢奋起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它,大喜道:这把年纪了,还没有坐过龙椅,今天倒要坐坐,看看到底有多舒服。
李克用抬脚便走向龙椅,陈静思急忙跟上,劝谏道:元帅,这可是皇上的宝座,咱们做臣子的岂可僭越名分,妄而坐之?
李克用走到龙椅旁,用手摩挲着金灿灿的龙椅,不以为然地说:黄巢不过是一个贼寇,却能霸坐龙椅,为何我这个忠心耿耿的臣子不能坐呢?
陈静思激将道:元帅,那黄巢能与您相提并论吗?他是遗臭万年的大民贼,您是拯救大唐命运的真英雄,是留名千古的大忠臣。
李克用摸着龙椅越发爱不释手,丝丝的凉意流转了他的全身,难舍地说:据说这龙椅冬天坐上去是暖的,夏天坐上去是暖的,我微微一摸便有如此感受,实为神奇。
陈静思见李克用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还表现出非要落座的样子,他颇为着急,扯住李克用的胳膊,义正词严地说:李元帅,你不要犯这等愚蠢的错误啊。
李克用不耐烦地说:陈大人,只是一个椅子,你莫要说的这么严重?
这时,李存信八个兄弟气喘吁吁地涌进宣武殿,李存信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停在了李存孝身上,见他危然坐在席上,目光炯炯,身边的军医给他敷药,触着伤口,他也不皱眉,似乎一点也不觉痛。李存孝十八骑一举夺得长安,扬名天下,而李存孝却没在此役中牺牲,这让他深为嫉妒。
李存信吸了一口怒气,向李克用抱拳道:元帅,黄巢南下往襄阳去了,襄阳有朱温驻守,我和众兄弟没有贸然穷追。
李克用有点生气,嗔道:我没有让你们把贼军都杀光啊,只让你们捉黄巢一人啊。
李存信为难地说:黄巢身边有禁军保护,那尚让也是一员虎将,颇难对付。
李克用恼怒地说:都是推脱之词,早知如此,我就该让存孝儿去。
陈敬思借机道:元帅,黄巢的势力多在民间,今天让他逃脱,好比鱼归大海,来日他振臂一呼,还会有人竞相追随的,那时他便可卷土重来,再次祸害社稷的。
李存孝朗声道:明日我就去南下捉黄巢。
李克用道:我亲自率大军去,势要荡尽贼寇,斩杀黄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