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第二日,李克用整合军队,就要南下。陈静思留在长安,等待龙驾归来。
长安是我的故乡,有我的父母,现在终于回来了,能和父母团聚了,我怎愿意再离开长安,随军南下。
我和李存孝道过别,依依不舍地说:大哥,我还想带你见见我的父母,这一天也不待,就要急急离去,真是太可惜了。
李存孝道:等剿灭了黄贼,我就会回来的,你在长安等我就行,到时我们共享荣华富贵。
我发自肺腑地说:只要大哥是平安的,我心也就无忧了,至于荣华富贵,兄弟是享不起的。
李存孝朗朗一笑:凭我的一身绝世武功,没有人能伤得了,焉弟尽管放心,等着我凯旋而归便是。李存孝随大军去了。
我留在皇宫养伤,心里迫不及待想见父母,神箭校尉刘烨强在攻取长安中起了莫大作用,目前守卫着皇宫,他闻听我是取长安的十八骑之一,非常敬佩我,这日,特意来拜访我。
刘烨强来看我,我多少有些吃惊,可知以往的我,很是畏惧神策军,何况是校尉级的军官。不过,经历了残酷战争的我,也渐渐炼就了一副不甘示弱的性格。
刘烨强对我打躬作揖,谄笑道:您就是舒焉勇士吧。
我受宠若惊地说:刘校尉,我可不是勇士,只是一普通人。
刘烨强惊奇地说:舒兄过谦了,您是夺取长安的十八勇士之一,想来武功定是超凡绝伦。
我淡然一笑:嘿嘿,在下只会一点三脚猫的剑法,谈不上是什么高手。
刘烨强道:舒兄识的我,据说舒兄也是长安人氏。
我笑道:不错,我还记得我离开长安那天,黄巢劫持了我,你派人追捕黄巢,下令放箭,我也差点遭殃了。
刘烨强有点尴尬,拱手谢罪道:还有这回事,我真忘了,刘某的剑法虽然妄称一流,但我想在舒兄眼里是小菜一碟,一定可以避过去。
我哑然失笑道:刘校尉真会开我的玩笑,那时我还不会武功。
刘烨强呵呵笑道:原来如此,那刘某真是有眼无珠,得罪贵人了。
我有意高攀刘烨强,把他拉坐到席上,恭维道:以往之事,不用提了。刘校尉是神箭手,百步穿杨,令在下格外佩服。今日屈驾来看我,真是三生有幸。
刘烨强谦让道:舒兄,你太过谦,折杀在下了。
我给刘烨强斟上酒,恳切地说:不瞒刘校尉,我的父母还在长安城里,自我离开已有两年不见,经历诸多战火,我很担心他们的安危,只因我双腿未愈,不能亲自去看他们,烦请刘校尉替我去一趟,顺便报一下我的平安。
刘烨强欣然承应了下来。我们俩称兄道弟,尽情畅饮。
第二日,刘烨强过来跟我说:没有找到你父母,连邻居街坊都找不见,听人说你住的那条街曾被黄巢血洗过,现在都是新住过去的人。
我颇为愕然,说出了自己最不想说的话:难道被黄巢杀——
刘烨强安慰我道:只是猜测,说不定逃到别的地方了。
我的心口似乎压了一块大石头,紧张到极点,结巴地说:不——可能,我这就去找我父母。
我拔腿就走,用力过度,伤口再度裂开,跌倒在了地上,刘烨强赶紧扶起了我,劝道:舒兄,不必忧心,我会派人在全城打听你家人的消息,你先安心养伤。
我惆怅无比,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委托刘烨强道:那就有劳刘校尉了,我感激不尽。
78、
三天后,我的腿伤全部痊愈,但是刘烨强并没有带给我一点好消息。我只身来到了自己的住地,一切都是大变样了,没有一个认识的人,物是人非,感觉既陌生又熟悉。我不甘心,挨家挨户地找熟人,但是徒劳无功。
心情受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打击,骨血亲生,既然父母都找不见了,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像一尊行尸走肉,游走在闹市中,落拓不羁。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秋风微起,凉意渐增,秋天就要来了。其间,皇帝终于从四川回到了长安,田令孜仍旧掌握着神策军的指挥权,陈静思虽然联合众臣弹劾田令孜,但是皇帝尊称田令孜为“阿父”,政权由他一人独揽,无人能奈何了他。
这一日,我颓然行于市井,经过一家青楼,三五名女子向我招手,妖冶之态令我厌恶。其中一名女子我似曾相识,她的一颦一笑勾起了我儿时的记忆,正是我家茶馆对面包子店老刘的女儿刘小丽。我几欲哭了起来,她是唯一找到我父母的线索,此刻,我的心情万分激动,抢步奔到她面前,急叫道:是你吗?小丽。
刘晓丽被我吓坏了,羞赧地说:大爷,你认错人了。
我拉住她的手,大喊道:小丽,我是舒焉,你家对面的舒焉。
刘晓丽怀疑地看着我,试问道:你真是舒焉?
我欣喜地说:是舒焉,我回来了,告诉我,我们一条街的人都被黄巢杀了吗?我的家人,你的家人呢?
刘晓丽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啜泣道:有街坊窝藏神策军,黄巢的人屠了整条街,乡亲们都被扔到大锅里煮了。
我顿时感到头晕目眩,不愿意相信的事情还是变成了现实,忍不住瘫坐到了地上,悲怆地叫道:爸妈,你们还是去了,我来迟了。
刘晓丽蹲下身,抱住我,大哭道:那天我幸好不在场,躲过了这场劫难。
我悲愤交加地说:我一定杀了黄巢,为父母报仇。
老鸨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她见刘晓丽和我这个放荡之人抱在一起,颇是气愤,大骂道:丽儿,你干什么?和一个浪子在门口抱起一起,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我问刘晓丽:你怎么会做了风尘女子?
刘晓丽道:我没有办法,只好卖身青楼,以求有一口饭吃。
我同情地说:我带你离开这里。
刘晓丽疑惑地问我:你有钱赎我么?
我冷笑道:我有剑,足可带你脱离魔窟。
刘晓丽愈显愕然,担心地说:凭你一人之力,如何带我走,还是你先去吧。
我傲然道:我舒焉已不是当年那个懦弱之人了,放心吧,没人可以阻拦了我。
老鸨鄙视着我道:哪里来的浪荡子,没钱就快滚。
我站起身,坚定地说:我要带走晓丽。
老鸨打量我一眼,一脸不屑,贪婪地说:你有五十两银子吗?若没有你连一根头发都带不走。
我冷笑道:你们逼良为娼,还问要钱,真是岂有此理?
老鸨反驳道:她当初走投无路,我好心收留了她,供她吃穿,这都是她自愿的,我没有逼她。
她指着刘晓丽对我说:你可以问她。
刘晓丽极是难为情,羞涩地说:舒焉,都怪我。
这下我也没了理,浪荡数月,我已经花完了所有钱,身上根本没有五十两银子,一时蹙紧了眉,想不出一个良策。
老鸨嘲笑道:想来也是一个穷鬼,丽儿跟了你还不是喝西北风,赶快滚吧。
情急之下,我想起了刘烨强,叫道:神箭校尉刘大人是我拜把子兄弟,我可以向他借。
老鸨嘲笑之意更浓,周围的看客也不相信我说的话,另眼看我,我被激怒了,吼道:不管如何,我都要带走晓丽,来日我会奉上赎金。
老鸨嚷道:好啊,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看我不让人打断你的腿。他拍掌喊道:伙计们出来打狗。
顷刻间,有数十个护院的汉子抄着木杖涌出门外,凭他们老辣的双眼,马上就瞅出了我便是“狗”,不等老鸨指点,团团围向我。
刘晓丽吓得花容失色,跪倒在老鸨的面前,乞求道:阿妈,他只是我的一个乡亲,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你放他走吧。
我抽剑,可是数月没有用剑,剑鞘内已经生锈,我费了好大劲才拔了出来,围着人忍不住嗤笑,数十个护院的汉子更是讥讽道:臭小子,你的这把剑还能杀人吗?
我认真地说:我的剑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救人的。
他们笑得前俯后仰,我没有正眼看他们一眼,只轻轻划出一剑,他们本能地一挡,就要挥起木杖打我,第二剑我很迅速,比他们的动作快了一百倍,木杖还未落到我身上,他们头上的帽子就被我削掉了,发簪被扫成半截,头发飘散开来,极显狼狈。
我却没有躲避,他们的木杖啪啪地打在了我的身上,我忍着痛,冷笑道:我的剑从来不杀人,但偶尔失了手也难保不会杀人,希望你们爱惜自己的性命。
数十个人纷纷退后,老鸨着急了,叫道:你们快上啊,否则老娘辞了你们?
他们都不敢上,胆怯地说:这人剑法高超,我们不是对手。
我看向老鸨,抱拳道:晓丽,我先走了,改日我会奉上赎金的。
刘晓丽见我胜利了,转忧为喜,爬起来跑到我身前,紧紧抱住了我,喜极而泣道:舒焉哥哥,几年不见,你变得这么了得。
79、
我微笑道:我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青涩少年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老鸨眼巴巴地看着我和刘晓丽离去,带刘晓丽来到刘校尉的宅第,她吃惊地问我:你真的认识神剑校尉?
我得意地说:听说攻破的长安的虎贲十八骑了吧,其中就有我。
刘晓丽顿时变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问:你没有骗我吧。
我哈哈笑道:没有骗你。
刘晓丽憧憬地说:如果你早来一天,黄巢就屠街不成了。
我愤怒地说:黄巢杀我乡人,我俩的父母都被他杀害,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誓要报仇雪恨。
刘晓丽同病相怜地说:如今,只剩我俩了,我愿陪在你的身边,一同找黄巢报仇。
此时的我,已经失去了早年的那种冲动,心情正处于悲痛之际,根本无暇顾及儿女私情。我反而考虑起了刘晓丽的安危,担忧地说:此去我是寻仇,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凶险,你跟在我边,会受风尘之苦,不如留下来。
刘晓丽悲戚地说:你若离开我,我孤身一人,不知道去哪里?
家丁带我俩进了刘烨强的宅第,刘烨强亲自出迎,他见我不修边幅,一副邋遢的样子,不解地问:舒兄弟,你这几个月去哪了?怎么变成了如此模样?
我惨然地笑道:多谢刘兄先前帮我找寻我的父母,我流浪几个月,终于寻得一个认识的人。黄巢屠了街,所有人都被杀了,只剩下了她。我这次是要找黄巢去报仇。
刘烨强感伤地说:你要和这位姑娘去吗?
我摇头道:不,她以前在青楼,我把她抢了出来,不过还未付老鸨赎金,我想让她待在你这里做活,另外你借我一些银两,我好还了赎金。
刘烨强呵呵笑道:好的,我答应你。不过老鸨并不缺这个钱,他们干的也是不正经的生意,免了吧。
我苦笑道:我已经答应了人家,岂可反悔?
刘烨强道:只有舒兄弟才会做出此事,好的,我多借你一些。不过,听说黄巢去了贵州,此行路途遥远,你一定要保重。
我从容地笑道:李存孝是我大哥,我们到时碰了面,同心协力,定可斩杀黄巢。
刘烨强拱手道:若能如此,为大唐除一民贼,兄弟的功劳必然载于青史了。
我淡然道:我只为我父母报仇,其他的均无兴趣。再说我的剑不是用来杀人的,倘若能逼死黄巢最好。
刘烨强被我说得噎住了,赔笑道:人各有志,舒兄弟保重。
我抱拳道:多谢刘兄相助,感激不尽。这位刘姑娘就交给你了。
刘烨强还礼道:我一定会像亲生女儿待她的。
刘晓丽向刘烨强谢恩,刘烨强让家丁给我取来一些银两,我告辞而去。
80、
我去了青楼,将赎金还了老鸨,老鸨惊诧不已,我大笑而去。
长安对我已无甚留恋,现在我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报仇,我离了长安,一路南下,径取襄阳。
早已听闻朱温投诚了朝廷,背反了黄巢,黄巢逃到襄阳时,还差点被朱温暗害了,使得黄巢灰头土脸,只好往贵阳逃去。而李克用大军也尾追而去。
到得襄阳,找了一家旅店住下,襄阳原本在朱温的治下极为平和,但是被朝廷接管后,苛捐杂税猛增,百姓苦不堪言,偷盗抢劫之辈骤然多了起来。
休息一夜,第二日在大街上听人讲:皇帝已经下旨,诏告各藩镇节度使务必出兵追杀黄巢,凡不尽力尽忠者,视如黄巢。我的心里不禁狂喜,黄巢杀人如麻,理应人人得而诛之,我不杀他,别人也照样杀他。不过我要亲眼看到他是怎么死的,方能泄我心中所恨。
大街上人潮熙攘,秩序颇乱,在一个奴隶市场,有很多异国异族男女被绑缚着,跪在地上,胸口挂着木牌,标着名字和价钱,等待着人来购买。
大唐国先前与各附属国交好,不允许买卖奴隶,但是大唐国发生内乱后,国力衰落,各附属国渐渐脱离了大唐国。大唐国的土匪常常捉来异地奴隶交易,朝廷与当地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理睬。
众多奴隶中,有一个女孩披头散发,极是倔强,她虽然被五花八绑着,但兀自挣扎不已。
一个大汉走到女孩的面前,用手撩开她的纷乱的头发,狎昵地说:我还没有见过疯子般的高丽女奴,你是第一个。
女孩用生硬的汉语说:你们这些恶人,迟早会遭报应的。
大汉扼住了女孩的脖子,阴笑道:只怪你生错了国家,我还不想你早点死。
女孩出不了气,呻吟着,痛苦不堪,双手乱抓,不久便失去了力气,大汉放开她走到了一边。
我的同情心立起,走上前指着她道:这位姑娘,我要了。
大汉奔过来,谄笑着说:公子,刚才你也看到了,这个女奴性格很烈,我价格低点卖你吧。
我巴不得这样,很干脆地谈好价钱,牵着女子便走,出了奴隶市场,女子挣脱我,撒腿狂奔,我吃了一惊,并不想追,但是女子被捆着,跑起来极不便利,一条绳子在地上随着跑动来回摆动,她一脚踩在绳上,竟被拉倒了,身子仆卧在地上,再也挣扎不起。
我只好走了过去,微笑道:姑娘,我并不想买你为奴,我为你解了绑缚,你就可以离去了。我给她离开绳子。
女孩惊异地问:你说的是真的?
我点点头道:你已经够可怜了,我不想你在让你再成为他人的奴仆。
女孩突然哭了,抽泣道:谢谢你,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好人。
我安慰道:江湖险恶,你要小心一点。
女孩道:我家远在高丽,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我想跟在壮士身边。
我踌躇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是要去贵州,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恐不能带你。
女孩哀求道:公子宅心仁厚,请带上小女子吧,就请你把我当作奴隶,我会照顾你,一定不会拖累你的。她给我跪下来,叩了一头。
我赶忙扶她起来,着急地说:岂敢岂敢,我一介浪子,哪敢劳烦姑娘。
女孩坚决地说:你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我只好道:好吧,你先跟着我,我们且认作兄妹,我叫舒焉。
女孩站起来,欣喜地说:大哥在上,小妹叫温艳艳。
81、
温艳艳告我她出生于高丽国的一个贫寒之家,被土匪从辽东掳掠到襄阳,一路上受尽了屈辱。我把自己的事也全部告诉了她,她颇为吃惊,目瞪口呆地说:舒焉哥哥,您真是一位英雄。
我苦笑道:我算什么英雄,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如果报不了,我就是一个不孝子,枉生世上。
温艳艳咬牙道:对,我是你也会这样做的,到时我一定会把仇人的脑袋挂在城楼上,让人们来看看。
我说:我的剑从不杀人,我看着别人杀了他,就心满意足了。
温艳艳咬咬舌头道:这样别人是不是太小看你了?
我平淡地说:那是别人的事,与我没有关系,我做我自己的就行了。
温艳艳思虑道:要是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仇人,让别人知道我是谁。
我追忆道:以前我想让父母看到我的辉煌,可是现在父母不在了,我心里在没有其他人了,我要做我自己。
温艳艳道:人各有志,每个人想法都不一样。舒焉哥哥的想法却是太淳朴了。
我们取道荆南,温艳艳受虐待之苦,几天未规律进食,我们找了一家上好的酒楼。吃饭中,听见有人谈论黄巢的事情。黄巢已经离开贵州,去了广东,而李克用也追去了。
我很想念李存孝,站起来便问一个客人:知不知道李克用最勇猛的义子李存孝?他怎么了?
客人如实道:沙陀第一勇士李存孝,倒是知道,但我不是军人,不知道他的情况。
我颓然坐下来,一脸失望地说:大哥是一个生死无惧的英雄,我却是担心他?
温艳艳一路上听我讲了李存孝的不少英雄事迹,颇是欣赏李存孝,她自然也不希望他出事,遂安慰我道:舒焉哥哥,李存孝武功盖世,我想没人伤得了他啊。
我忧虑地说:我也希望他能所向披靡,不过他为人自负,我极是担心。
温艳艳道:我们赶快赶到广东便是了。
有温艳艳这个温柔的高丽女子相陪,一路上心情大好,我锄强扶弱,被百姓所称颂,从小的侠客梦想终于实现了。
然而,结局真的如此美好吗?也许我从来没有出过长安城,也许我被根本没有遇到李存孝,也许我早已被黄巢活煮了,也许温艳艳是我意淫出来的伴侣。
这就是我的侠客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