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麻肜打定主意后,几口将剩下半只鸡啃完,然后跳上云空,复又架起遁光往四面山方向去了。东阳子怕师兄心中烦闷抑郁,时不时到绛花宫里来陪三宝道士闲谈喝酒。
时光荏苒,一日两人正在宫里水月阁上喝酒赏云。荣嬷嬷捧一朵金莲和一封书信上了阁台,说是宫门外掉落下来的,她不敢做主,就忙带来给三宝道士看。三宝道士闻言将信接了过来,亲自拆了开来。东阳子在一旁打眼偷看,那书信用通体粉红信笺写就,信上字体五颜六色的。或许因写信人在信笺上施了个小法术的缘故,自己再看时只能看见一朵五彩斑斓的气团覆在信笺上。东阳子淡淡一笑,在一旁惬意自饮起来。
三宝道士初看信时倒未动声色,继而皱起眉来,最后脸上泛起些薄怒神情,最后骂了声:“贱婢狂妄至极!”倒把一旁荣嬷嬷唬了一跳。三宝道士将信递给东阳子,道:“你看看吧,当如何论?”东阳子接过信一看,全信如下:
三宝道人阁下钧鉴:宫前夜别,瞬近两载。怀思之忱,与日俱积。然前端匆匆一别而未曾言明之事尚众,此中所遗悬而未决之情景徒疲双方身心耳。私意既已缘尽,不如和离,各道珍重为佳,尚可全往昔情分。下月月圆,小女子于大洪海诚意以待,欲与君恳商诸事宜。君名著江湖,必不失我望也。敬希命驾莅临,至祈勿却为盼!专上。敬颂大安!金莲夫人潘麻肜亲笔。
东阳子仔细看完,笑道:“竟还长进了些。既然她诚意邀师兄你赴会,去就是了。且看她耍什么花样!到时我也同去,看看她怎样耍这场热闹。”三宝道士叹口气道:“只好如此了。”
到了下月月圆那天,三宝道士和东阳子黄昏时就离了绛花宫遁至大洪海上。这大洪海是四面山里一处大湖,乃是一天然石坝锁湖,蜿蜓长十数万米。两师兄都是有道修士,双目一运,四周便如白昼一般。只见左岸,群鹤栖立,千树皆白。修竹万竿,碧叶婆娑,青翠欲滴。夹岸青山隐隐,百花含笑。满湖碧水粼粼,时有鸳鸯双双戏游。东阳子道:“真是一处好景致!”三宝道士闻言点点头。两人见时辰尚早,就在石坝上盘坐入定,静待潘麻肜到来。
两人盘坐两三个时辰后,忽听得远处水声响动。两人睁目看去,一叶扁舟从对岸树丛中飘了出来,小舟十分精致,全用青竹扎成,上面还插满了鲜花。船尾一个女子持浆荡舟,长发披肩,全身白衣,头发上束了条金带,金带上绣着不少朵金莲,月色一映,更是灿然生光。那女子正是潘麻肜。东阳子心里暗笑一声:这不就是花船么,倒相称的很。
潘麻肜将船往前摇了几步,站在船尾笑道:“东阳子,又见面了。我夫妻间的事,怎么老是能看见你呢?”东阳子道:“我也不想看见你,是你的运气好。若非碍着我师兄的情面,就是十个你也早下黄泉快活去了,那样你我想再见都难了。”说完闭目养神不语。
潘麻肜见状气得小声呸了一口,转头对三宝道士道:“许久不见了!”三宝道士盘坐道:“你胆子倒大,就不怕送了性命么。”潘麻肜哈哈笑道:“我又不亏心,怕什么。”三宝道士道:“你这什么意思?事到如今,你就是不认又有何意思?”潘麻肜闻言捧腹大笑,三宝道士奇道:“这有何可笑的?”
潘麻肜这才停了笑道:“全天下尽是你这等男子,全做这般想,我怎能不笑?自古到今,你们男子三妻四妾,何其逍遥!齐人一个乞丐,也要一妻一妾。世人不去责难,反而都钦羡他,造个齐人之福的成语出来留名。而我们女子却要三从四德,从一而终。稍有差池错处,就是千夫所指,不容于世。你们朝源观乃是名门正派,素来侠义自诩,号称绝不袖手天下不平事,一意铲强扶弱。这么眼皮下一桩不平之事,却不见不闻呢?不光是你们朝源观,就是青城、凌云、缙云那样的大派不也装作睁眼瞎么。我又如何不笑!”
三宝道士是个常年闭关修行的,就是出门在外也多往深山老林里钻,于外间事见得并不算多,所以性子有些憨厚。发问道:“依着你的意思。天下女子也应该有好几个丈夫了?”潘麻肜听得一愣,本想回一句“自然不是。应规定天下所有婚姻只能一夫一妻,不许纳妾才好。”只是突然想到三宝道士真没纳妾,反而老实的很。这样一回只怕反而将自己给套住了,对自己大大的不利,所以转口道:“当然不是。我是说当今对女子要求太苛,太不公平。要男女平等!”
三宝道士想了会儿道:“的确如此,是不公平。”潘麻肜喜笑颜开,道:“所以我才并不觉得亏心。”这时旁边传来笑声,东阳子拍掌笑道:“这样说。天下所有女子所受的不公正,全要为你一人的错处买单了。不过天下女子多与你非亲非故,凭什么卖你这人情呢?”潘麻肜一下被驳得哑口无言,心里暗恨:我怎忘了旁边还有这么一个牙尖嘴利的厌货在啊!半天才道:“不是这样说。我是说女子也应像男子一般,享有同样平等权利。凭什么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不受指责,女子却稍有差池,就天打雷劈的!”
东阳子道:“原来如此,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要从此以后女子平日里要被男子千般宝贵疼爱,百般谦让容忍。到了需要的时候才能讲什么男女平等。尤其是女子犯了错处时,就要想想女子在以前男女不平等时所受的那些罪,最好就是大错化小,小错变无。也不用管自己是否被不平等过,只要对自己有不利时,那就是男女不平等惹的祸。所以你并不是要什么真正的男女平等,而是要天下男子和女子的待遇对调,变成女的贵,男的贱。这样才叫男女平等了。只是这样的话又不好明说,所以喊个男女平等的口号来遮掩是吧?这行径倒老套的很啊。”潘麻肜闻言满脸涨红,指着东阳子:“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三宝道士插言道:“好了师弟,别为难她了。”接着对潘麻肜道:“你不用弄这些不知什么地方听来的歪理来唬弄。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听听,我能办到的就给你办。”潘麻肜本来有一大堆的道理在自己胸中,只是不知怎么眼前反落得这样的情景。心想:如此看来,我倒有些失策了。想完从袖间掏出一根竹竿出来,十分寻常的样子。
东阳子在外行走多年,见识广博。三宝道士以炼宝载道,更以此闻名于世。两人自然一眼看出了潘麻肜手中竹竿的不凡了,这就是所谓的“神物自晦”。潘麻肜手中竹竿虽在玄门大派里称不上神物两字,但也算也一件有灵性的异宝了。两人既不起身也不说话,静待潘麻肜下文。潘麻肜没见着料想中的情景也不气馁,道:“我离宫这两年里,也得逢一桩奇遇,得了些好处。我之所以告诉你们,是想说明我待会要说的要求并不是欲讨要什么好处,不过是为求个公平而已。”东阳子嗤笑一声,索性闭目入定,不再说话了。
潘麻肜接着道:“我们既然夫妻缘尽。名下财产就要分分,我也不多要。我就要江都绛花宫,其余的所有东西你都带走吧!”三宝道士奇道:“喔?!那德朝和翠儿呢?”潘麻肜咬牙道:“你若给我绛花宫。那两孩子你就带走吧,我从此不再过问。”
三宝道士道:“绛花宫乃是建在本观山门内的,也不全是我的私物。而且派里的规矩你也知道,派中弟子开的别府从根子里也属门派洞天。我不能做主送你。”潘麻肜闻言愣了愣,显是以前没想到这一层,愣了半天道:“那...那我不要绛花宫了,我要...”话没说完被三宝道士挥手拦住,说:“我既不能送你。倒能做主让你搬进绛花宫居住,直到你此世为止。你此世之后,绛花宫自然归还朝源观。
潘麻肜冷笑一声:“你倒好算盘。你不来夺绛花宫,到时你师弟东阳子或差些小辈嫡传寻个由头就前来攻打绛花宫,到时夺了走。我岂不竹篮打鱼一场空!”三宝道士道:“你也太小觑我朝源观了。这绛花宫虽好,我朝源观也不用落了脸皮不要,如此这般去抢夺。我在这儿给你承诺,我师兄弟及朝源观中人绝不会自己前来夺宫。你这一世只要不做什么天怒人怨之事,亦或送给什么妖人魔道居住。就任你居住使用下去,绝不行驱逐之举。你只要保证这一世过后退还就可。”
潘麻肜船中想了一阵儿,心想:这洞天仙府可遇不可求,一世也尽够享用了。而且这朝源观自诩名门正派,从来诺出必行。这信用向来极好,不用担心。盘算完就应诺道:“好,我便吃些亏,就这样吧。”三宝道士盯着潘麻肜看了一会儿后,道:“若没什么事儿,那我们就走了。从此之后我夫妻三世情分就此斩断。我先回宫,将宫中仆役全数遣散回本山,收拾一番。你一月后自行去接收居住吧!”说完起身欲走。
潘麻肜在船中听得三宝道士一番话后,没来由地心里一阵莫名惊慌空虚,像身心中突然失掉了什么至关重要的部分一样。潘麻肜摇摇头,高声喊住三宝道士。见她挽起自己披肩长发,轻轻一挥,齐耳斩断。斩钉截铁道:“从此以后你我各不相干,此方山水共证之。”说完将手中断发掷入湖中。然后一蹬脚跳上半空,架起遁光先行离去了。花船被蹬了个大洞,慢悠悠沉湖里去了。
这时,东阳子起身传音道:“我师兄既答应你了,我也不好多言。不过你在绛花宫最好收敛些,莫弄得太过乌烟瘴气。倘若把名头败坏到外间人人皆知的地步,我先把话说到前处,我可不管什么今天的承诺了。再则倘若你自己在外惹祸结了仇,与朝源观全无关系,生死祸福全靠你自己本事。你就别用朝源观招牌到处招摇了。”远处潘麻肜粉色遁光顿了顿,然后疾驰而去。
东阳子看了看遁光道:“这遁法倒新奇的很。她这番际遇倒还勉强算不错,只是瞧着不怎么正派。”三宝道士也看了看遁光,叹了口气道:“师弟怎不问我怎么这般轻松就将绛花宫借给她居住使用了呢?”东阳子收回目光笑道:“师兄,你倒挺心狠的。我也没料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