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麻肜仓皇离了绛花宫,拟打算先绕道入川,再南下去不足山庄以求庇护。向东遁行了一两个时辰,力气渐渐不支,后背疼痛难耐。于是只好缓下遁光,却隐隐闻得自己身上一阵阵恶臭袭来。潘麻肜因逃得仓促,一时间没顾得上自己打理个人仪态方面。但凡世间女子没有不爱美的。不管明里暗地,一定将个人外相皮囊看的很重。潘麻肜乃是一美貌女子,较寻常女子更是看得要宝贵些。此时性命暂且得安,哪还忍耐得住自己这狼狈不堪的样子。
急忙按下遁光,欲寻一处水源沐浴清洗。幸喜巴渝之地最是多山地丘陵,潘麻肜不一会儿就在一山林里寻的一池清澈小泉。忙降下去仔细梳洗打理一番,并将后背伤口大致处理下,顿时觉得整个人清爽轻松许多。这个爱美之性刚得满足,这口腹之欲就再也按捺不住,一阵阵地袭了上来。潘麻肜毕竟许多日滴米未沾,实在饥荒得很。于是在林中寻了几个野果。可是刚捡了一颗放嘴里嚼了两口,又尽数吐了出来。
潘麻肜自小时嫁给三宝道士后,锦衣玉食惯了,哪里还吃得下这荒郊野岭的野果子。突然想起以往和三宝道士说话中曾提及过。三宝道士在外风餐露宿时,时不时也到沿途村落里化缘。自己何不效仿下呢?主意打定,又架起遁光寻村落人家去了。天可怜见,没寻多久竟然发现一处坐落在一江河边上的村落。百八十青砖瓦房错落有致地掩映在一片桑树、青竹林里。
许是时辰的缘故,村里的人或许都下地劳作去了,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只听得几个顽童在村里的嬉耍声。潘麻肜欲举步寻一家农户化缘,讨要些吃食。却突然踌躇起来,盖因潘麻肜事先想得轻巧,事临头时才觉得一张嘴不知如何张。潘大小姐在村中徘徊了几圈下来,始终不敢寻一户人家去敲上一敲。几次在路上远远望见些村妇村姑迎面撞来,也使个身法躲开了。
这样磨蹭了半个时辰,终究一无所获。自己不由一阵气馁,蹲在一颗大桑树下掉下几颗泪珠子来。正伤心时,不料一旁小院突然从里推开一扇门来,出来一胖婶子。潘麻肜正要躲藏,却被胖婶高声喊住。胖婶抖了抖自己围裙,问道:“姑娘,我在院里做事,几次见你来回于村中。是来寻亲戚还是来办事啊?”潘麻肜红个脸道:“不是。我路过的,马上就走。”胖婶疑惑道:“就姑娘一人么?”潘麻肜更是着慌,支吾个“是”字就要离去,不料想肚子“咕咕”一顿大响,闹得个大红脸,无地自容。胖婶见状忙扯住潘麻肜,匆匆转身从屋里取了几团东西塞潘麻肜手里,是几个小米面窝窝头。道:“姑娘,婶子不知你遭了什么难。且看开些,今后日子且长着呢。”潘麻肜嗯了一声,急忙转身跑了,几下没了影子。胖婶见状叹了口气,道:“这样俊俏的媳妇,真是造孽啊!”
潘麻肜跑后寻了个僻静地,狼吞虎咽地将三四个窝头囫囵吃了下去,肚子才落得几分饱意。思及自己落得这样的下场,不由又掉下几滴泪来。心中还生个念头出来:那婶子既然要给我吃的,怎不多给几个。却是只给我这么两三个,连填个半饱都不够。继而又想到:所谓一客不烦二家,我不若回转去再讨要几个吃饱些。大不了日后我再厚厚报答她就是了。拿定主意,又返身往回找去了。
待到了胖婶院前却大失所望。原来院门上挂一锁头,估计胖婶出门办事去了。潘麻肜刚欲转身离去,突然闻见从院里隐约飘出来一阵肉香,顿时迈不动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知炖的什么,怎这样香?只见她犹豫了一阵,咬牙轻身跃进了院子,循着肉香到了厨房。见灯有些昏暗,便顺手剔亮了灯。果见厨房连二灶上靠着一个钴子(即深斗小锅),里头煮着一只大肥母鸡。膛罐口上坐一大砂锅,砂锅里蒸着一大蒸笼,笼屉里又盖着一屉白面馒头。灶旁一木案上的大盘子里盛着三四个小米面窝窝头。
潘麻肜见状咽了一大口水,心里排揎道:难为我刚才还想着日后要好好报答她这一饭之恩。原来她不过是将吃剩的粗粮顺手打发我而已。自己却留着好的吃食享用。她既然这样不厚道,也莫怪我不客气了。想完便将整只肥鸡捞出,又取了几个白面大馒头裹在一张大油纸里匆忙自去了。走时尤不解气,顺便一脚将灶上的蒸笼踢翻在地。
不一阵,胖婶哼着小曲回了屋,到了厨房见着一片狼藉,不由楞住。半天才拍手嚎叫骂道:“天杀的黄二大爷,这会儿功夫就把我鸡偷去了。你偷鸡便偷鸡呗,还白白糟蹋俺这一屉的白面馒头。这可是俺媳妇坐月子的吃食啊!”接着咒骂不已。因蜀州乡间风气淳朴,胖婶一时半会儿倒真没把“偷鸡贼”往人上面想。
潘麻肜偷了鸡,驾着遁光飞出村子外,见村外一块大坡地上种了一大片玉米,便急忙落了下去。躲玉米地里就着白面馒头吃起鸡来。一时间大快朵颐,简直觉得比什么龙肝凤髓都要好吃些,但吃着吃着却忽然又落起泪来。
盖因潘麻肜想着自己以往什么山珍海味,新奇菜式没吃过,这样的炖鸡放以前自己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现如今,自己却蹲在玉米地里吃着偷来的炖鸡心满意足。自己不知不觉竟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仔细想想,自己只不过一时不慎犯下些许的错处而已,怎就落到如此地步了呢?
潘麻肜正在自伤自怜中,玉米地外突然传来两老妇的攀谈声。潘麻肜吓得一个激灵,慌不张地忙往玉米地深处又躲了躲,吃剩的半只炖母鸡却攥的死死的。然后透过缝隙往外望去,是两个各背着一大背篓猪草的村妪。一个矮胖些,一个高瘦的很。
两村妪估计走得累了,将背篓卸了下来,恰好歇坐在潘麻肜藏身处外面的田埂上不走了,还摆谈起来。潘麻肜不由暗自腹诽,准备立马寻个两村妪不注意的时候,自己使个身法再去寻个僻静地吃鸡去。却听见矮胖村妪道:“老姐姐,可听说了隔山村陈贵家媳妇的事儿?”
高瘦村妪道:“怎么没听说。不就是陈贵家新媳妇偷汉子被发现后又被打了出去么。”
所谓“蛇有七寸”,但凡是个人,也总会有罩门的。此时现刻,潘麻肜也生出个罩门。所以猛地听得“偷汉子”三个字,便如一条蛇被打中了七寸一般,岂有不管不顾仍旧另寻个地儿去吃鸡的道理。若是明处里当面听到这几个字,潘麻肜说不定会故作镇静地将这话题扯避开来,以存点羞耻。但现如今,潘麻肜是藏在玉米地这除了举头神明外就不为他人知的暗处偷听,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自然非听个明白不可,这也是潘麻肜一点本性显露。
岂不知这一听后,终将自己也装进那轮回报应里去了,为自己日后的结局下场亲自敲了声“开场锣”。这也体了市井里流传颇广的那句俚语: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更体了《尚书·太甲》里那句话: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