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行文方便,且先将这玉米地外田埂上坐聊闲篇的两村妪的姓名来历大致说明一二。稍矮胖些的村妪是大湾村章满仓章大伯家的,人唤“张姥姥”。年轻时一直生了七个女儿也没得着个儿子,这才从小叔子家过继了个儿子回来承袭香火,支撑门户,后来又用幺女招了个上门女婿。挺高挺瘦的村妪是同村章石生章老三哥家的,人称“李婆婆”。章老三哥家因儿子生养的多,早年间婚娶之事弄得很是艰辛,日子过得颇有些清苦。近些年才渐渐略松泛了些。张姥姥和李婆婆因着前后脚嫁入大湾村缘故,更兼又聊得来,所以上哪儿都凑一块儿。做年轻媳妇时,还被村人取个“张三李四”绰号玩笑她俩。现因她俩都七十好几了,要存个体面,所以没人再叫了。俩人都是儿孙绕膝的人,家中许多活路(即各种体力劳动)早放下由小辈代劳了。不知今早儿两老姐们儿怎么突然来了兴致,有人赶似的起个大早相约着割猪草去了。两老姐们儿割完猪草回村的路上又偏挑着潘麻肜偷吃鸡的地方歇脚,歇脚吧又偏要扯个“偷汉子”的闲嗑出来。这才真是天意凑巧!
张姥姥一听李婆婆知道陈贵家媳妇的事儿,顿时精神都抖擞了些,笑脸道:“你不知道。我家老三不是就嫁到隔山村么。前些日子回家探亲,把前前后后都说给我听了。你要听不?”李婆婆笑道:“卖什么关子,快说!不说咱就接着走。”
张姥姥清了清嗓子道:“陈贵家媳妇作姑娘时原来就有个小时一块长大的相好,只是那相好的家里穷,乡里名声也不怎么好。陈贵家媳妇的爹娘就老瞧不上眼,就作主将她许了陈贵家的大小子。要说陈贵家的大小子的确不赖,庄稼活样样出挑,还打一手好算盘,下面还只有一个妹子。多少人眼热着要把姑娘许他家呢!要说不好,就一点。陈贵家大小子脾气急,一急就喜欢动手打骂老婆。不过被陈贵家爹娘狠狠收拾了几次,就再没动过手了,听说后来待自己媳妇竟也不错起来。”
“不过哪知道这一段事故倒让陈贵家媳妇一下寻到不安分的理由,也不管人改没改,重又把以前相好勾搭上了。作姑娘时,爹娘管得紧,又没经过人事,听说倒还规矩。嫁人后经了那遭事后,又重新勾搭上后哪还有个分寸。听说,两人没事儿就偷偷跑到村外玉米地或者村外晒谷场边上的山坡上一颗老山楂树下去快活。后来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被陈贵家的带人将他俩堵在了山楂树下。听说当时两人正在那儿没羞没臊呢!”
李婆婆问道:“那后来怎么办的?”张姥姥撇了撇嘴道:“能怎么办?自然狠狠打了一顿关祠堂里了。俩人当时还挺生死鸳鸯的,相互在祠堂里当着族里长辈们的面儿抢着担罪名呢。也不知个羞耻!后来抢着抢着两人还哭着抱一块儿,反过来求族老们将他俩死后埋在那棵山楂树下,说什么那是他俩小时候定情的地方,说他俩那是什么蠢爱还是什么聪爱的。”
李婆婆奇道:“什么蠢爱,聪爱的?”张姥姥道:“我也不知道,我家老三回来就这么说的。陈贵家媳妇娘家听说有些个钱,小时候还让她念过几年书,后来长大了也爱自己买些话本看。我估摸着是念书念魔怔了,自己造了个新词吧!反正听他俩那意思,他俩这爱啊恋啊的反正挺高雅的,不是咱这些下里巴人能明白的。这可把隔山村满村人一下全逗乐了,立马就有好事的给他俩这段事儿取了个戏折子里的名,叫老楂树之恋。”
李婆婆亦笑道:“这都是沾染读书人酸臭毛病给坏的。什么情啊爱的,结婚过日子才是正经事。我看就是有钱给闹的,闲的时候太多,一闲自己就不知道姓什么了,一天到晚要寻什么情啊爱的。我说俩口子辛苦着盘算着扶持着过正经日子才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夫妻之情。不过就这样完了么,没什么处置么?”
张姥姥先赞了一声:“还是老姐姐话说的真儿。”然后接着道:“哪能啊?不过见他俩那情景,都知道是说不通的。大家心气也先就泻了,接着又为难到底怎么处置为好?刚好陈贵家媳妇娘家的爹娘前来求情,说怎样都行,就求留条性命。陈贵家于是就休了妻让领走了,不过嫁妆全给留下了。那相好的后来自愿被卖给人牙子,定了个死契送外地去了,卖身钱全赔给陈贵家了。”
李婆婆啧一声道:“陪嫁全扣了?!陈贵家这吃相也忒难看了些,说破天也不该扣人嫁妆啊?这一码归一码,你休妻就得让人家带走陪嫁。至于赔偿,那是之后两家商量的事儿。”张姥姥道:“理是这个理。估摸陈贵家是怕日后扯皮太多,才这样快刀斩乱麻的,免得日后麻烦。”接着又叹道:“我看这几家人,谁也不是大坏人。怎么就把事情闹成这般地步了呢?”
李婆婆想了会儿道:“从根子上说,还是咱女的比男的矮一头惹的祸。倘若陈贵家媳妇的爹娘不因她是个女的,事先问问她意见,不强把她许陈贵家,就惹不出这么多事来。又倘若陈贵家大小子刚开始不打骂她,一开始就敬她爱她,不把她瞧着矮自己一头,也惹不出这么多事儿来。我活了这么多年,虽不认几个字。但总觉得圣贤书里说得或许并不全对,有些地方只怕也需改上那么一改!”
张姥姥吧唧吧唧嘴道:“改是要改的。只是圣贤的道理博大精深,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改的。若不是个与孔圣人比肩的人物来改,只怕是越改越糟糕。倒不如不改的好!”
李婆婆盯着张姥姥看了会儿,道:“哟。这倒不像你嘴里出来的话了,倒像从什么人哪里偷听来的。”张姥姥翻个白眼儿,道:“咱大哥别说二哥。你刚才后面那句话,我估摸着也是偷来的,一定是村塾里冒先生那儿借来的。”
李婆婆讶道:“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也是从冒先生那儿学来的?”张姥姥笑道:“是也不是。我再把前后说给你听听。”
“你知道冒师母是个大户小姐出身。虽知书达理,但农务活计却不怎么行。前些日子,冒先生有个读书的同学来做客。”李婆婆打断道:“冒先生是个有见解的读书人,他同学必定也不差了。”张姥姥被打断话头很是不喜,道:“你说还是我说,到底听不了?”李婆婆笑道:“听,听。你说。我再不说了。”张姥姥嘟囔几句,才接着道:“既然有客人自然要办招待。冒师母便寻思捉只鸡来杀,捉住了却不会也不敢杀。”李婆婆听张姥姥半天扯不出正题,很是着急。想打断又怕张姥姥生气不说了,只好耐下性子听下去。
“我当时刚好闲逛路过,自然要上前帮个忙。一来是我人好,就好帮人个忙。二来是感谢冒先生教咱村里娃娃读书明理。三来是村里来了贵客,我怕冒师母忙不过来怠慢了客人,到时让人小瞧咱大湾村就不好了。四来也是存个好奇,想看看来个什么人。”
冒先生屋子不大。我在院里帮忙做事刚好听个清楚明白。原来来的客人姓姜,是姜先生。小时和冒先生一块读的书。姜先生后来出去游学了,到渝州城坐大宝船去江南游学去了。如今回来,便来找冒先生叙谈。两人在客厅聊得热火朝天,老婆子我就在院里边帮忙做事边偷听图个乐子,也长长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