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莲教有关来狗儿的最后记载是几日前曾在筑城出没过,于是王季新昼夜兼程在三日内便赶到了筑城。可惜筑城是黔地第一大城,人口百万余户,最是鱼龙混杂。王季新发动天莲教在筑城的暗桩密探于全城秘密搜检了七八日,还是一无所获。惹得驻守筑城的人一堂上下怨声载道,流言蜚语四起。没几天到处纷纷传因黔地正邪两道都在大肆追捕,那来狗儿早就离了筑城,甚至早已经离了黔地。
王季新见不是事儿,便主动停了搜捕。只是王季新自己从来狗儿有案可查的案卷中推测出的猜测来看,绝不信来狗儿是那种遇着风头紧便不犯案的采花贼。按其秉性,风声越紧,其越要顶风作案一次,然后再扬长而去。但自己在教中资历尚浅,支使不动人一堂。强行指派,反而可能坏事。
王季新心中好不郁闷,正逢七夕佳节,便信步沿南明河往城南行去。准备寻一酒肆小酌一番。走了十几里,远远望见河心处矗立一几十丈高,朱梁碧瓦的阁楼,知道是筑城有名的甲秀楼。
这甲秀楼建在南明河河中一巨石上。这巨石因酷似一头巨鳌,被当地居民唤作万鳖矶。石上更有一座九孔的石拱”浮玉桥“衔接两岸。南明河从楼前桥孔流过,又汇为一处涵碧潭。是筑城八景之一,有个雅名唤作“鳌矾浮玉”。
王季新信步从浮玉桥上的涵碧亭穿过,到了楼前的水月台。再往桥南行去,就是翠微阁。那里是一处叫龙门书院和一处叫南庵的寺庙所在。王季新本是来借酒消愁的,在水月台凭栏看了看景。便不再往前,移步上了甲秀楼。王季新上了五楼寻了一处靠着涵碧潭的临窗雅座坐下,又要了一壶清酒及几个当地的下酒菜。倚着窗台边小酌边把玩起景色来,这甲秀楼是一九层三檐四角攒尖顶阁楼,白石为栏,层层收进,且朱梁碧瓦,四周水光山色,的确名实相符,堪称甲秀。
七夕佳节,许多乞巧风俗都要用着水。筑城有一当地风俗,乞巧之水需用涵碧潭的潭水为佳。无数姑娘媳妇便聚到这涵碧潭打水来了,络绎不绝,满岸的莺莺燕燕。更有许多顽童在南明河里放着当地一种在水上放的特制小型烟花,称作”水耗子“。又恰巧桥南翠微阁里有一魁星观,不少士人也要到魁星观去拜魁星爷。南明河两岸真是好不热闹。王季新郁闷心绪也稍稍得以舒缓。
南明河不远处一条渔船上坐在一老头和一巨汉,各抱一坛烈酒对饮,正是棒槌尊者两人。槌尊者骂咧咧道:“那老琉璃猴子真不给面儿。看把咱徒弟给为难成什么样子了?是他娘瞧不起咱棒槌尊者么?”
“老猴子已经够给面儿了。由着季新全城搜检七八日,还要怎么给面儿?是季新这娃娃太年轻气盛,无意中得罪了这人一堂上下。这人一堂是个老堂口。也不全由老猴子这坐馆说了算,底下纸扇子,红棍,草鞋都是说得上话的。老猴子跟咱又不是一个兄弟班的,凭什么下死力给咱徒弟扎筏子?”棒尊者灌了口烈酒道。
槌尊者将一空酒坛扔进河中,道:“教里不下了死命令了么。到时候怎么交差?难道咱俩去磕头求情。“
”老猴子不是早就把台阶搭好了么。现在满城都说那什么来狗儿不是早就逃出黔境了么。那来狗儿只要不傻,难道真要呆在筑城把人都得罪光,得罪死么?如果人早走了,那还怪得了谁?最多一办事不力的罪名而已。年轻娃娃早点碰些壁,也是好事一桩。”棒尊者满不在乎地答道。
槌尊者抬杠地说:“那万一是个傻的呢?又不是人人都像你跟老猴子一样,猴精猴精的。”棒尊者一下被问住了,哽了半晌才道:“就你他娘废话多。喝酒!”
槌尊者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我说下了蓬山,你不慌不忙的。原来早打定这么个馊主意。要我说,不如到教里直说。就说老子们和老子们的徒弟不愿做这狗屁倒灶的烂差事,让教里另外换个人来。一采花小贼有什么好抓的,就是抓住了又能逞什么威风,教里这就是狗拿耗子。还有老子就想不明白了。那来狗儿采的女娃娃中,将来有几个是本来要出家当尼姑的。反正全要嫁人,迟早都要过那么一遭。一个个哭天抢地的,家里也跟死了祖宗一样。纯属矫情!”
棒尊者听了这么一番奇谈怪论,呆了半晌,最后叹口气道:“你后面这几句“妙论”千万别跟季新说。这孩子本来就不太爱去你天虎宫了。”
“老子是他师父,管他喜欢不喜欢?难不成他还敢欺师灭祖。”槌尊者尖着嗓音喊道。棒尊者......
闲话不提,王季新自然不知道两位师父就在不远处为自己拌嘴,自己还无精打采地在甲秀楼喝酒消愁呢。王季新座位因正对着楼梯口,可以看见上下楼的客人。
王季新刚喝完一杯酒,见从楼下上来一敦实的北地汉子。三十许,方脸豹眼,虎背熊腰,长发扎成一束短辫,垂在背后。这时店小二刚刚收拾完一桌,双臂上叠碗重盘地往下走。猝不及防看见那汉子,慌乱下一囫囵身子连盘带碟一起铺天盖地地往汉子身上倾去。汉子微微一侧,使个身法让了过去。然后亲切地扶起不断赔礼道歉的店小二。
看得远处王季新眼色一凝。汉子让过店小二那一躲,谈不上多么神奇。凡俗中专研搏击之术的人物里也有不少能如那汉子般轻巧躲过。但难的是,碗盘中有些汤汁飞溅向汉子时,于汉子身外半尺处便均被无形阻住了,一滴也没溅到其身上。汉子那年纪能有这般功力,绝非什么凡俗之流,肯定也是个练气修士。
但筑城鱼龙混杂,最不缺的就是这般隐于市井的修士。王季新也未多想,仍旧就着窗外景色继续喝酒。汉子也在王季新不远处挑了个临窗的雅座坐下,也要了些酒菜。
窗外涵碧潭仍旧围满了大姑娘小媳妇,排队打着潭水。推推嚷嚷中突然挤下一个女子掉进潭水,那女子似乎不怎么会水。惊慌挣扎中,渐渐扑腾到潭水深处。因为今天是女儿家的日子,谭边没一个男子。一群大姑娘小媳妇也跟着在潭边慌张,半天没一个人下水救人。
王季新看得皱眉,正犹豫间。从河边快步走来一位妙龄少女,二九年华,粗布荆钗,生得十分美丽,高挑动人。肩上挑着一扁担的竹编筐子,像是进城来贩卖的。少女见此情景,几纵身到了谭边。取下竹筐,然后一个个像扔水漂一般扔进潭里。约每丈宽便扔上一个,一个个直扔到落水女子处。少女轻身跃上竹筐,如蜻蜓点水般点着竹筐几纵身到了落水女子处。然后一式“燕子抄水”将女子捞出水面。复又沿着原路返回,回来时谭边几个竹筐早已飘走。少女不慌不忙,一个“鹞子翻身”跳回谭边。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几瞬之间,俏立谭边的少女说不出的赏心悦目,英姿飒爽。
回过神来的岸边看客一时大哗,轰然叫好。少女见状忙拿着扁担挤出人群,几步就消失在人海里了。王季新也觉得少女功夫俊俏,暗暗喝了声彩。可惜天莲教不是什么善地,不然一定渡那少女踏上修炼之道。
正感慨间,憋见刚才的汉子盯着窗外少女消失处,目光灼灼。右手不自主从颈间掏出一玉牌,无意识地摩挲。王季新见此几乎把一颗心跳了出来,差点仰天大笑。汉子藏在颈间的玉牌,正是采花大盗来狗儿的标志物,唤作狗牌。王季新随即平静下来,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决定悄悄跟着这来狗儿,先摸清其藏身之所。到时召集人一堂的好手将其居所团团围住,到时自己再闯进去来个瓮中捉鳖。
刚下定主意,来狗儿已经匆匆会了帐下了甲秀楼。王季新也忙会完钞,然后紧跟着下了楼,打起十二分精神远远缀上了来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