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奇飞从火轮的窄窄的走道里,绕过后舱。他想这边有两个监视的人,那一边也一定有两个。他走过去一看,果然有两个人,也是端枪站着。冯奇飞的视力非常人可比,他透过黎明前的黑暗和初起的浓雾,看对方一清二楚,而对方却只顾着看眼前河面的黑暗,其实他们纯粹的只是看着眼前的黑暗而已,黑暗里一无所有。恰恰就在这一无所有里,钻出来一个人,也只是手一挥,两个人便先后栽进了河水里,激起了两股浪花。也许还有一些鲜血,随着他们的身体落下河里,但是,那只有在白天才能看得见。
冯奇飞再往驾驶舱里看,里面有三个人,中间的一个手扶轮舵,两边各有一个,也端着枪,一丝不动地站着,像两具没有知觉的模特,似乎前方河面上时刻会出现供他们射击的对象。冯奇飞先不去惊动他们。他在寻找另外一些危险的对象,即战斗人员。他发现舱底有微弱的光透出来。他找到舷梯,轻轻走下去。底下有一阵阵的鼾声飘过来。黎明前的黑暗是最甜蜜的睡眠时刻,有一些人将这一时刻的睡眠看得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要珍贵,如果让他们选择生命和这一时刻的睡眠,他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现在这横七竖八地躺在底舱里的八个人,虽然体不解衣,却正睡得神魂颠倒。他们不知道摸进来的这个人,正是让他们选择后者的人。冯奇飞跳下去,手里的柳叶尖刀在他们的咽喉下如一阵风似的扫过,所有的人仍然未动,咽喉处却出现了一个并不是很大的创口。他们从此因了冯奇飞送给他们的这一个创口,永远地沉睡在黎明前的甜蜜的梦乡里。
不过,从这个睡觉的舱房里,隔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窗,看得见后面的一个舱里,有一个人坐在一台轰轰作响的发动机前打瞌睡。冯奇飞也不想去惊动他。他认为这时候是解决驾驶室里那两个模特似的战斗员的时候了。他不再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他抽出腰里的两支手枪,分别抵住两个持枪的人的脑袋。两颗脑袋明显地悸动一下,手里端端着的枪一动不动。他们明白,抵住他们脑袋的一定是两支枪,如果手里的枪稍微动一动,脑袋上抵住的枪就会在第一时间里开火。
他们慢慢地扭过脑袋,看清了用枪抵住他们的人。这个人年轻英俊的脸上浮着讥讽的微笑,而微笑后面隐藏着强烈的不可预测的企图。面对死亡的人最怕这样的微笑。“缴枪不杀!”冯奇飞命令着。
他这时候根本不担心这两个人的抵抗,只要抵抗,他会很轻松地踢飞这两支枪。他不会用手里的枪射击脑袋,尽管开枪比用刀要轻松,他也会担心枪声传了出去。他不忍心再杀死两个他完全可以对付的鬼子。他也不想让所有的日本人都去死,他要让这些手里拿枪的人明白,是中国人将他们收拾的。他们如果要顽抗到底,也要让他们死个明白,然后到阴曹地府里去告诉他们死去的同伴,他们是让谁杀死的。这两个人在脑袋不保的情况下,只好慢慢地将手里的枪放下,再丢到地上。
冯奇飞用脚将两支枪踢开,自己也收起了两支枪。谁知这两个鬼子见对方手里没有了武器,就像即将咽气的人倒过来一口气,眼睛转了转,是在互相示意。冯奇飞早就看见了他俩的示意,当他俩向他扑过来的时候,他一扭身就站到了他们的身后,然后抓住两颗脑袋,轻轻一碰,两个人就软瘫在地上。他俩昏过去了。
他不管这两个人,转过来看那个掌舵的。掌舵的虽然两只手没有离开轮舵,却也全身筛糠似的颤抖。他没有敢放弃手里的操作,担心火轮触礁或搁浅,但是,他又担心这个本领非凡的人会给他一枪,或者也将他打倒。他眼里闪着哀怜的光,似在向冯奇飞求饶。
冯奇飞说:“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那人赶紧抽出一双手,作揖打躬,带着浓重的方言说:“我是中国人。您不要杀我,我是被逼的。我不是心甘情愿要当汉奸的。”
“你不要松开轮舵,好好操作火轮。我没有说你是汉奸,你也不要自认为是汉奸。我们是专门杀日本鬼子的部队。你们船上所有的日本人都被我杀死了,只剩下你们三个人,还有机房里的那一个。你要支持我们的行动,帮助我们完成任务。你也要用实际行动证明你不是汉奸。好吗?”
“好,当然好。呀,你把那些人都杀了吗?你一个人?我既没有听到枪响,又没有听到他们的叫喊,就都死了?真是了不得!这些日本鬼子就是该死。不过,睡在船舱里的八个人里,还有一个也是掌舵的,一个开机的,一个火夫,都是中国人,都是做工的。为了一家人的生活,不得不来给日本人做事。现在他们死了,没有人与我轮班掌舵和开机。长官。一个人掌舵和开机,时间长了是坚持不了的。当然
,只要长官开口,不管怎么做,我一定照办!”
“噢,原来这样,如果我事先知道,我不会杀死他们。现在后悔也没有办法了。不过,这就是给日本鬼子干事的下场,也不值得后悔。我也不会让你们俩坚持多长时间的。你给我记住,我给你的任务就是给我慢慢开船,不要快了。前面有个鸭婆洲你知道吗?我要你今天天黑之后才能到,你能做到吗?”
“水路图上有一个鸭婆洲,距离这里已经没有多远了,大概也只有不到一百里路。按照轮船行驶的速度,不上半天的时间。日本人计划,不得在天黑的时候经过这个地方。”
“现在不是日本人了,是中国人的计划,你好好开。天黑的时候如果到了鸭婆洲,你就不是汉奸了。”
“好好好,我一定照办。”
说着,便减慢了速度,冯奇飞明显地感觉出来。冯奇飞走到左舷,透过黑色的夜幕,看见他的四个同伴骑着马,后面牵着一匹马。他的黑炭头是江冬琳骑着。他的黑炭头离开了他,只有江冬琳能够驾驭,别人是管不住的。他不知道一匹马怎么也懂得人的感情?真是奇怪了。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那些人妖猪不是也人、猪混淆吗?正常的人与马的关系也就不奇怪了。
冯奇飞将一圈绳索甩向岸去,正落在周宇方的身上。冯奇飞将这一端绑在轮船的一根铁管柱上。江冬琳接过周宇方手里的绳子,系在黑炭头的脖子上。火轮带着绳子朝前走,黑炭头也朝前走。
周宇方对丫姑说:“你能行吗?要不,你就不去了。”
丫姑说:“谁说我不行!你看我的。”一语未毕,一撩腿就站上了绷紧的绳索,随即就朝着轮船的方向跑去,消失在黑幕里。
于兰芝说:“丫姑不会有什么事吧?”
周宇方笑着说:“不会的。你知道谁是她的师父吗?是冯奇飞呀,哈哈,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比我还要厉害呢。”说着,他也按照丫姑的方式跑了过去。
江冬琳解下绳索,那一头收了。她与于兰芝一人骑一匹马,牵一头马,离河边远远的,跟着火轮走,随时将河岸上的信息传到火轮上。火轮上的信息,也会通过这两个人向总部传送。
丫姑和周宇方上到火轮,三个人会合。他们首先用绳子将两个日本兵捆起来,关在一个小舱里。丫姑端着枪,站在舵手的身边监视,冯奇飞和周宇方端着枪来到机房。
机房里的那个工人也不打瞌睡了,看见下来两个陌生人,手里的枪指着自己,知道事情发生了变故 ,赶紧举起了双手,一脸的恐惧,嘴里咕咕哝哝的说着什么,因为发动机强烈的噪音,根本听不清楚。
冯奇飞喝令他来到舱面上,对他说:“我们是专门杀日本鬼子的。你是日本鬼子还是中国人?为什么要给日本人开轮船?肯定也是汉奸!”一边说,一边用手枪点着机手的脑袋。
机手一直举着双手,现在手枪抵着脑袋,以为要枪毙他,一双脚自然软了,跪在舱板上。他不断地说他是中国人,是日本人押着他来开船的。冯奇飞告诉他,不管他是不是,总之这船上除了他和驾驶室里的三个人之外,所有的人都被杀死了。他只要老老实实开他的机器,就饶他一命。他说着许多感恩的话,下到舱里去坚守他的岗位。
这时,天色开始发亮。他们俩本想将被杀死的八个人丢到河里,但又怕后面的帆船上的日本人发现,也怕沿途护送点上的日本人看见,引起怀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只是拿出了里面战斗人员的枪支武器,以及三套日本人的军装,然后将舱门关严。
他们三个人都穿上日本军装,冯奇飞站在掌舵人的身边,火轮的左舷和右舷,分别由周宇方和丫姑兄妹端着枪监视。这样,沿途护送点上的日本人看见火轮上有他们的日本兵,也就不会引起怀疑。
冯奇飞从舵手那里要来水路地图,对照着察看,控制着速度。天亮之后,从火轮的驾驶室朝后看,可以看见一长列牵引着的大帆船。因为船行的方向是西南,五月的风向就是从西南方来的,船帆不能升起,帆布垂挂在高高的桅杆上。船与船之间相隔不到十米。如果与火轮最近的第一条船上的鬼子说话,就像面对面似的。他们三人尽量避免在后舱上出现。他们担心帆船上的日本兵认识火轮上的人,一旦发现人员不对,就会坏了大事。
冯奇飞注意观察了后面那一条大帆船上的鬼子兵的人数,看清了一共是五个,除了一人忙前忙后地做饭菜,其他四人都在船头或坐或卧。由于行驶的速度大减,在船上看岸上的目标物,就好像船在河里并没有动似的,引起了后面帆船上鬼子的的烦躁。船头上的四个鬼子哇啦哇啦地对着火轮大声叫喊。不知道他们在叫喊什么。从他们说话的语气和动作,一定是在抗议船行的速度太慢。这些鬼子在船上航行已经非止一日,四面是水的限制让他们十分的无聊。他们一定早就想结束这种寂寞孤独的生活。他们自然希望船的速度快一点,哪怕是现在就到达了目的地更好。非止一日的航行让他们非常地熟悉这条火轮的速度,哪怕改变一点点,他们都会敏锐地发觉到。他们已经成了研究火轮航行的专家。
周宇方和丫姑不敢轻易在后舱出现,一旦出现,不但于事无补,肯定还要坏事。四个鬼子好像还在叫喊一些人的名字。他们对着火轮喊叫的时间长了,看不见火轮上的人出现,便想见见这上面的人,也许是想问问船行的速度为什么这样慢。也许是为了与火轮上的人聊聊天。这么长时间在水面上飘浮,不但同一条船上的人友谊加深了,还想建立另一条船上的友谊。冯奇飞担心他们长时间的叫喊,这边一直没有人出现,会出现意料不到的事故,便去问掌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