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上女孩像三只祁山里的麻雀,一下子就飞了过来,将冯奇飞围住,唧唧喳喳说个不住,都是埋怨他不该这么久的时间不来看她们,或者给一个信报个平安也好。冯奇飞提议去厨房里更安全些。大家都赞成。厨房面积很小,又在房子的中间,前前后后都很难发现厨房里的灯光。江冬琳端着油灯,大家跟在后面,围住一张小方桌,五颗脑袋凑在一起,让桔黄色的灯光照在各自的脸颊上,所有的脸颊都涂上了一层喜悦的油彩。四双眼睛都望向冯奇飞。
冯奇飞的一双眼睛一时还看不过来。他轮番着看向大家。他想从大家的脸上看出这一段时间他们的心理变化。要看出这些变化必须联系许多方面的客观表现,有了对比才能有所鉴别。他的眼睛想在冬琳的脸上停留得久一点,但他不能在这时对她有特殊的态度,这样对大家不公平。谁能说清谁对他的挂念要多一点,谁的又少一点?结果他在冬琳的脸上浏览的时间反而少一点,而冬琳的眼角眉梢却在一瞬间给了他无限的温柔。他感到极大的满足。
他说:“为什么要对我这样不放心呢?真正不放心的,应该是我对你们。因为你们在狼窝虎口,稍微有点意外,也许就要遭日本鬼子的毒手。可不是好玩的。我就好得不能再好了。因为我离开了这里,什么人都奈何不了我。这十来天别说有多快活了。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我都觉得我胖了许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用手去捂住自己的脸,示意他的脸胖了。大家又认真地看了看,为他说的话进行检验,但是,大家再一次的认真观察,却得不出他所说的那种结果。大家都摇头,说没有胖,没有胖,还瘦了呢,说明没有大家在身边,一定既担惊又受怕。嘿嘿。
周宇方先说他们这边的情况,冯奇飞的情况后说。
冯奇飞离开之后,县城的气氛一直非常严峻。大家意识到,鬼子王龟田是一定要杀死冯奇飞才肯罢休。他布置的城内城外的埋伏和侦探,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发现和击毙冯奇飞。他深知只要冯奇飞在这个世界上一天,他龟田就不能真正像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直到现在,埋伏和侦探还是没有丝毫松懈。他们的这家酒店常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出没,周围明的暗的,有许多眼睛盯着。
陈丑鬼和龙野鬼还是常来,痴情地打听冬琳妹仔什么时候回来。
春生捂着嘴暗笑,对他们说:“我表姐总是要回来的。她胆子小,害怕日本人,想要等日本人撤走了才回来哩。”
陈丑鬼赶忙说:“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让日本人听见了,你这个小店就开不成了,我们也不能照顾这个小店。说不好还会把你们这些帮工的都当作抗日分子抓起来。”
龙野鬼说:“对对,不能乱说。日本人真要是撤了,我们俩也就没有现在好了。日本人不能走,要永远在这里住下去。”
陈丑鬼说:“你们看日本人多好,和我们中日亲善。日本人是我们的亲人,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冬琳妹仔快回来吧,我们可以一起享受幸福生活。”
龙野鬼说:“是呀是呀,冬琳妹赶快回来吧。你这个小店会更加兴旺发达。”
陈丑鬼说:“那个冯奇飞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家伙,怎么能袭击大日本皇军呢?只有死路一条。冯奇飞要是个聪明人,最好永远不要回来了,回来就没命了。我告诉你们,龟田太君这一次是下了死决心,一定要杀死冯奇飞才收兵,不然,这城内城外侦察和埋伏的人就不会撤。冯奇飞在一天,皇军就要抓一天,一直要抓住为止。喂,你们可不要包庇冯奇飞哟,只要被我们发现,你们也就没命了。你们真要感谢我呢,我为你们在太君面前说了不少好话,才保住你们这个小酒店,不然早就作为抗日分子的财产没收了,不然你们还能好好地在这里经营酒店呀。”
龙野鬼说:“皇军还说要抓你们审问,是我俩保的你们呢?你们还不好好地感谢我们呀。去,快去叫丫姑和兰芝到这里来,陪我们俩喝酒。”
据这两个鬼在喝多了酒的时候透露,龟田一提起冯奇飞就头痛,害怕冯奇飞那个神出鬼没的年青人来暗杀他,躲在司令部里,轻易不敢出来。万一要出来,也是层层保卫。冯奇飞那一次劫持他,逼他放走了全部杀猪匠,就好像放走了一百多个杀猪抗敌战斗队的成员。他认为,之所以那支抗日队伍叫做杀猪抗敌,顾名思义,其骨干成员应该都是杀猪的。所以那一天抓来全城所有的杀猪匠是完全正确的,却被冯奇飞逼迫着放走了,实在是一个极大的遗憾。他后来又下达了一个命令,逃走的杀猪匠要重新抓回来,发现一个抓一个,决不留情。
吓得逃走的杀猪匠一个也不敢回来。致使全城因为没有杀猪匠而没有猪肉卖,更没有猪肉吃。
日本人在市场找不到猪肉,就由日本人用步枪打死一整头猪,烫毛开膛,全部自己动手。据说用子弹打死的猪,因为没有从喉咙里放出血来,猪垂死时对人的愤怒全部充塞在血液里,而所有的血都臃塞在皮肉里,吃到口里就像吃豆腐,一点味道也没有不说,还让人吃了上呕下泻,大病一场。
有一个日本兵想要自己动手,像杀猪匠一样的去杀猪,四、五个人按住一头猪。因为不得要领,让猪挣脱掉,一口咬住那个日本兵拿刺刀的手,死命不松口,生生地将一只手咬断。从此再没有日本人亲自动手,用刺刀去杀猪了。
由于用子弹打死的猪不能吃,日本人也就不吃肉了。由于吃不上肉,日本人整天无精打采,病恹恹的。而每天还要去执行捉拿冯奇飞的任务,走在大街上再也没有过去那样的神气和威风。还有些巡逻兵走着走着就坐在地上起不来,脸色煞白。周围中国老百姓经过,就像看耍猴的一样围着看笑话。老百姓被日本人剥夺得原本就困难,很少吃到肉,有没有肉卖无关紧要。而江记酒店里的下酒的卤味猪肉,有乡下的杀猪匠供应,故而生意比任何时候都要好。日本人也知道乡下有杀猪匠,但是又不敢下乡打闹,害怕冯奇飞发现了跟踪前去,在什么偏僻的地方将打闹的全部杀死,白白送了性命。
佘翻译官是中国人,在中国的土地上,自然要比日本人方便。他私下里向两个鬼打听,哪里可以吃到正常的猪肉。两个鬼自然要拍佘翻译官的马屁,赶紧向他提供江记酒店,说那里的酒如何纯正,肉如何香味。佘翻译官在两个鬼的陪同下,去江记酒店喝了一次酒。由于一段时间没有吃到肉了,一旦吃到正宗的猪肉,胃口大开,一顿差不多吃了三斤。打着饱嗝,精力充沛地离开。
从此,佘翻译官几乎每天都要去江记酒店。有时候太忙,错过了时间,临着快要打烊的时候还要赶过来。他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来,并不带别的人。酒店斜对门就是南城门口,白天都有两个鬼子两个警员守着,他们对他都很客气。他每次来都坐在靠门的一张桌子边。他喝的酒不多,一般是半斤就打止了,让人看不出是喝了酒的。他很难与两个鬼相遇,除了第一次两个鬼带他来。他来喝酒吃肉,除了提出要吃的酒和肉的数量要求外,别的什么话也不说,好像要证明他原本就不是祁山县的人。无论酒店里有没有别的客人,他都不与人说话。他从来都是穿着便衣,如果不是看见他跟着龟田一首走在一起,并且给龟田一首翻译外,人们也许就不知道他就是翻译官。而龟田一首一般不会在公众场合出现,佘翻译官也就很少在人们眼里出现。有些来酒店的客人还是认识佘翻译官的,一来二去的,也就传开了,知道他就是鬼子王的翻译,不觉得便在人们眼里有了分量,人们看他的眼光便有了不同。但是,人们也不会对他表现出来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他喝酒吃肉的那个桌子没有人过去,哪怕是来的客人很多,另外的三个桌子坐得很挤,也没有人过去。即便有人过去,也是来这里的生客,并不认识佘翻译官的人。他似乎对这种现象并不在意,只是吃他的肉,喝他的酒。他吃完了,喝完了就走,前后不上半个小时。他不像有些军警混吃混喝,从不赊欠或少付酒店的钱。他每次来店里都是吃半斤肉,喝半斤酒,付相同的钱。
冬琳知道他是佘翻译官,对他总是笑脸相迎。大约冬琳女性的脸和不自觉流露的女性的温柔,很快消融了他不苟言笑的板滞。冬琳没事的时候,常常坐到他的身边去。她发现佘翻译官对她的到来并不反感,好象还有欢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