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翻身而起,将一条皮带系在腰上,上挂一个皮匣子,外露刀柄。这是一把奇怪的刀,似乎既不是匕首,也不是短剑之类,说出来却会令人贻笑大方,如果让他抽出来,也就是一把杀猪刀而已,不过雪白眩目,寒气逼人,厚背薄刃,宛如柳叶。他也想学剑侠,练就一手使用宝剑的功夫,但是他的舅舅师父说,现在这时代,不是过去用刀剑了,用的是枪啊炮啊这东西,外国人就是用这些东西欺侮我们中国,我们就是有再好的刀剑,也敌不住枪炮,学古代的那些东西也只是自我防护和健身强体而已。如果仅是如此,只要功夫练好了,随便拿一个趁手的东西都可以成为厉害的武器。听舅舅师父如此一说,便不再迷信什么古代剑侠的武器。什么是他最趁手的武器呢?当然就是劳动工具,他的劳动工具就是杀猪刀。一把杀猪刀操在手里,杀猪多了,割肉多了,简直与他握刀的那一只手连成一体,好像手里并没有握什么刀,纯粹是一只手在随心所欲地挥舞,想要命中什么地方,达到什么要求,竟是十分的准确,好像他的一颗心就是那把刀,那把刀也就是他的一颗心,刀随心走,心动刀随。他将一头猪摁在凳上,无论那一头猪是多么的肥大,力量多么的强悍,他只消将那把锋利的柳叶刀对准咽喉下的某一点,快速而有力地插进去,立时鲜血如泉水一般激射出来,那头狂乱挣扎的猪就像被注射了大剂量的麻醉剂,咽喉的血还没有流尽,就不再动弹,只剩下些微的抽搐。眨眼的功夫,杀死的那头猪就被推落地上。冯奇飞轻而易举地便宰了一头猪,面不改色,气不微喘,神定气闲。他这种境界没有第二个师傅能够做到,包括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可是有名的“一刀断气”,但却远远没有儿子的“一刀清”的境界。他的父亲看着儿子这样的宰杀一头猪,看得目瞪口呆。他不知道儿子在哪里学到的这种本事。没错,他是教了儿子杀猪的技术,儿子也在一旁认真地看着。他希望儿子学得快一点,能够早一点单独操作。开始一段时间儿子在父亲的指导下杀猪也并没有特别的表现,不算特别好,也不算特别差,但不久就让他看得发呆。父亲当然以儿子的成就高兴,但儿子的这种成就也太速成了,还算得上是他这个父亲教出来的吗?冯奇飞还有另外一种别人很难做到的本事,在分开肉与骨时,不需要换刀,还是那把杀猪的柳叶刀,而一般师傅则要更换一把刃口厚一点的刀,防止杀猪刀在猪骨上碰坏了刃口。冯奇飞用那把柳叶刀在肉与骨头之间游走,就像一条鱼儿在礁石之间轻松游动一样,取下来的骨头干干净净,不见一丝肉末。他使用的杀猪刀很少磨过,杀猪五、六年没换过刀。那把刀还是刚使用时的老样子。他和那把刀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就像当时在有文化的人们中流行胸前挂一支钢笔一样。他想,如果要有一种护身的武器,他的这一把杀猪刀比任何武器都好。他还捉摸了一套他自己认为具有较强杀伤力的刀法,练得纯熟。他根据杀猪刀的形状,特制了一个牛皮的刀套,刀套里除了那把与他须臾不能分开的杀猪刀外,还有数支飞镖,那是他最喜欢的隔空打物的兵器,关键时候不能没有的。
他在刀套外面罩一件黑色紧身衣服,轻手轻脚地走出房屋,在外面拉扣了门板。他离开时还在整座房子前巡视一遍,没有发现别的异常,便将一颗心放进胸腔,只觉浑身涌出无尽力量,纵身朝着隐隐有呐喊声的地方跑去。跑出一段路程,转过一个路口,出了密密的丛林,前面现出一大片开阔地,许多的火把在晃动,但是已经停止了呐喊,只剩下嘈杂的人语,还有人开始走散。他再走过去,借着远处的火光,发现地上栽种了植物,已经长得差不多半个人高了。但是这些脆嫩可爱的植物,许多地方已经乱七八糟倒伏着,有的甚至被连根拨起,无情地丢弃在地面。夜很黑,没有星光。如果是在空旷的地面,一般的夜色里还是有微光闪现的,心情放松,即便没有火光照明,也不会让人碰上大的障碍。但是,这是大山的森林里,密集的树木将所有的微光全部遮蔽,一切都浸泡在浓酽的墨汁里。在树林里走夜路,没有火把照明是很难行走的,即使是住在这里的当地人。冯奇飞却与众不同,无论天是如何的黑,对他从来不成为障碍。他将周围的一切看得清楚明白,只不过好像在太阳地下戴上一副墨镜,所看到的一切换了淡淡的黑色的背景而已。
他除了借着前面人们的火光看到了眼前地上植物的惨状,也看到了远处没有逃脱了被毁坏的命运的植物。似乎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混乱的搏斗,就在这一片植物之上。不知这一场搏斗是偶然在这里发生,还是搏斗者们选中了这一片开阔地。不过不管怎么样,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搏斗者们是些什么人,都不应该在这一片植物之上发生。他们为什么就不避开这里,找一个荒芜的地方?这一大片植物的种植一定花了农人们的许多心血,这搏斗的人群为什么一点也不顾惜呢?冯奇飞不是农人,但是体恤农人们的辛苦。那么前面那些高举着火把,还拿着棍棒的是些什么人呢?他们为什么还没有离开?是搏斗的胜利者还是与冯奇飞一样,赶来看热闹的?周宇方在这一伙人里面吗?
他踌躇着是不是要找一个人打听一下,找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问得明白一点。也许再在一旁观察一下,弄明白这些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会更好一点。当他正向那一群人扫视的时候 ,他一下子就看见了周宇方也混在里面,手里也拿着一面铜锣。他一阵高兴,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不觉大喊一声:“周宇方你在干什么?”喊声里分明有一种强烈的愉悦。周宇方听到喊声,走过来几步,看清是冯奇飞,感到很惊奇,赶快跑过来,说:
“冯奇飞你怎么就起来了?是谁叫你起来的吗?你赶来是帮着我们打野猪的吗?”
“打野猪?打什么野猪?没人叫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到有喊声,还有铜锣声,我就赶来了。我想是不是日本鬼子进山了,这里发生了战斗。我相信你也一定在这里。我当然是赶来帮你的呀。”
“日本鬼子进山了?笑话,日本鬼子敢来?我们这里不是怕日本鬼子进来,我们是怕野猪来糟蹋我们的庄稼。你看,你脚下是一片包谷地。你也看到了,这是什么季节?正是包谷长杆长叶的时候,杆子多汁,叶片脆嫩,让人特别的喜爱,这野猪就来了。它们最喜欢吃这时候的包谷的杆和叶。对于它们,当然是一种最好的享受,就像我们人咀嚼甘蔗一样。最可恨的,还不仅仅吃了几根包谷杆,而是一边吃,一边还要将整个一片的包谷全部打倒践踏,好像与我们种包谷的人有深仇大恨似的。”周宇方越说越气愤,比说到日本鬼子还气愤。
什么是野猪?冯奇飞就是杀猪的,虽然他杀的是家养猪,家养猪愚蠢而无能,野猪难道就有那样的强悍,人就奈何不了它?不如杀了它们,看它们还来不来破坏!他之前也曾听周宇方说起过山里的野猪,说它糟蹋庄稼,比强盗还可恶。他没有亲眼看到,也只是作为他不知道的新鲜事听听而已,现在亲眼看到了野猪所造成的灾难,也就对山民们深刻地同情起来。
周宇方曾经告诉他,野猪可不像一般的野兽那样好对付,它嘴硬皮厚,性情暴烈,狡猾多疑,报复性强。如果你要袭击它,必须特别的小心,要有充分的把握,一枪命中,倒地毙命。或者让其跌入陷阱,落入套中,不要让它挣脱了逃走,如果留了它一条命,或者让它负伤逃走,你这当事人可就要小心了。凭它特殊而灵敏的长鼻子,它会弄清你是谁,住在什么地方,经常在什么地方行走,就会伺机报复你,出其不意地窜出来,将你一嘴打倒,再用它长长的獠牙捅死你。
野猪的全部力量在一把嘴上。说是嘴也不完全正确,野猪的嘴与鼻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表现出来的却是有着两只大圆孔的鼻子,嘴埋在鼻子下面,几乎看不出来。因此,说是嘴不如说是鼻子更确切。无论是嘴还是鼻子,它的脑袋与长长的嘴几乎成一条直线,直线的力量是无穷的。它可以用它力量无穷的嘴拱开坚硬的土地,也可以拱倒一株碗来粗细的树,还可以打死敢于与它对抗的敌手,即便是百兽之王的老虎狮子也不敢小觑它。当年去西天取经的猪八戒,就是一只野猪王。俗语说,三百斤的野猪靠一把嘴。野猪的生命力极强,意志力更是顽强,一般的猎枪的子弹打不进它坚硬的皮毛,即便子弹打进去了,野猪也倒了地,当你的心里刚刚升起喜悦之情的时候,也许那只倒了地的野猪一眨眼便窜到了你的面前,一嘴就将你打倒,将你咬死,然后它再负伤逃,或者与你一同倒地死亡。
周宇方的父亲就是这样打倒一只野猪的时候,一时没注意,让已经倒地的野猪窜上来,咬死了他,并与之同归于尽。周宇方下决心杀死山里的所有野猪,为父亲报仇。但他的母亲不允许他再去打野猪,担心他落得父亲同样地的命运。周宇方也没有把握将野猪一枪毙命,所以至今没有敢去打野猪。周宇方除了野猪外,一般的野兽他都敢打,只要被他发现,几乎没有生还的。在这一片大山里,周宇方算得上打猎世家,父亲虽然死了,他却很快出了名。他不敢打野猪,别的猎人更不敢涉猎,将野猪敬若神灵。野猪要来毁坏庄稼了,山民们只能成群结队敲锣呐喊着驱赶。
周宇方还告诉冯奇飞,这一段时间包谷杆长起来了,野猪们开始行动,肆无忌惮地闯进包谷地,以毁坏包谷杆为乐。村里只好组织民众轮流值班,发现野猪出现,便鸣锣示警。村民们只要一听到锣声,都要起床,拿上棍棒、扁担、锄头等等可以作武器的东西,一齐都来包谷地里助威。野猪一开始并不害怕个别值班的人鸣锣,但是人来得多了,人多势众,它们方才害怕逃走。
冯奇飞认为山民们害怕野猪只是一种迷信,野猪毕竟还是一头猪,与家猪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它们生活的环境不同,习性不同,一个表现得懦弱,一个表现得凶悍。家猪一个人可以按在一条木凳上将其杀死,野猪也是可以杀死的,只不过要花费更大的力量,要有更大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