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他看到了城墙上对准酒店的十余米长的地方,伸出了好几条枪口,偶尔还有一些脸和脑袋在晃动。再看城墙上其它的地方,隔开一定的距离就有一个人,一支枪,对准着城外和城内。他知道龟田对他愤怒和恐惧到了极点,不惜一切代价要灭掉冯奇飞这个危险人物。冯奇飞心里在暗笑,仍然偷偷地从后窗回到屋里,到他的卧室里去睡了一觉,直到刚才不久的时候。
冯奇飞的叙述就像在说一个紧张的传奇故事,这个传奇故事的主角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坐在他们身边的这个人。大家一边听,一边开心地笑,好像自己就经历了这个刺激而有趣的故事。于兰芝搬上饭来,大家一边吃一边聊。丫姑说:“我们在这里舒舒服服地吃饭,他们却在外面给我们站岗,我们比他们的龟田还要享福!”周宇方说:“龟田那老狐狸没想到他这是灯下黑。千算万算也算不过我们的冯大侠。哈哈。”接着,他们商量了下一步的打算。
周宇方认为,龟田现在没有冯奇飞的下落,他不会善罢甘休,还在继续追捕,布置的力量也不会随便撤销,因此冯奇飞要隐蔽下来,这一段时间大家都不要活动,以免带来不必要的牺牲。同时,酒店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还是照常经营,就让江冬琳以原老板外甥的名义,接手这个酒店的经营,以便时刻掌握敌寇的活动情况。但是,冯奇飞担心酒店会有危险,不如先撤离,等形势缓和了再想办法出来活动。除了他,大家都同意周宇方的意见。他们在冯奇飞的鼓舞下,有一种精神在激励他们,好象也不甘示弱,也要尽自己一分力量。何况周宇飞说得很有道理,如果龟田要对他们下手,今天就下手了,如果他要放长线钓大鱼,我们为何不可以将计就计呢?如果都走了,也就证明这个酒店里的所有的人都是一伙的,在日本人滚蛋之前,我们从此不能在这个酒店露面了,岂不是个遗憾?
冯奇飞想要去祁山里看看他的母亲。他们出来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之前只是周宇方和丫姑兄妹回去了一趟,也就是冯奇飞父亲丧事之后,告诉三个家里,他们都在江冬琳家的酒店里帮工,冯奇飞代江老板行使老板职责。虽然现在的日本人让县城逃出去的人们都回去,但日本人的话是不能相信的,不一定哪一天会与老百姓过不去,因此,能够不回去的尽量不要回去。意思是冯妈妈和江叔叔家现在没回去的人,暂时不要回县城。冯伯伯在地洞里很安全,大家都在轮流照顾,现在都很好,冯妈妈不要挂念。冯妈妈想回县城去看看冯伯伯,周宇方兄妹急了,一力劝阻,反复说明这是冯奇飞的意见,难道还不相信他们兄妹俩的意见吗?冯奇飞就是这样要求周宇方兄妹的,不要让他的母亲知道了父亲的情况,等以后他亲自告诉她。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冯奇飞毕竟不放心。他这次回去,一定要将真实情况告诉母亲。大家都很赞成。
第二天,天还没大亮,冯奇飞下到河沿,人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县城,登上了去祁山的路。按说,这几十里路,对冯奇飞是小菜一碟,他多次往返,其中也有他在酒店当老板的这些天里,追杀下乡打闹的日伪队伍,已经是轻车熟路。这是一条通往东南方向的大路,东南方向的一些乡村也都走这条路。但是,这一次他走得很悠闲。他没有紧急事情要办。之前的许多次走这条路,都有着紧急的事情,容不得他有这分闲心。
现在已是深秋,冬天就要来了,天气也开始凉了。他看见沿途的农民,有的在收割晚稻,有的在挖土种菜。在他的印象里,他前几次走过这里,他的心不在这上面,但是他没有看到什么人在地里忙,田地里的庄稼没人管理。偶尔有大队的日本军队通过,队伍中有被抓来的民夫。所谓民夫,有两种人,一是军队的物资让抓来的人运输,民夫们用肩挑,用扛子抬。二是日本人沿途抓住的挑运货物的人,如粮食、盐、菜蔬、猪、羊、布匹、山货等,凡是吃的用的,都在皇军的征用之例,只要被发现了,没有能走得脱的。如果说是被强盗抢走了,也就算了,落得一身轻,只好走自己的路,但被日本鬼子征用了,不仅费尽体力和心力从很远的地方挑到这里,自己不但得不到,还要被强迫自己挑着自己的那一担东西,随日本人的军队前行。军队走到哪里,就使用到哪里,民夫就要跟着挑到哪里,直到征用的物资使用完了,民夫兼所有者才能离开。在这期间,民夫兼所有者不得有埋怨,更不得逃跑,否则就会招致一顿饱打,或者被打死。冯奇飞看见的这些民夫夹在在部队的中间,吃力地挑着那一担沉重的担子,从额头上流下淋漓的汗水,像牛拉着沉重的绳轭一般喘着粗气,真担心他一步不慎,摔倒在地,便再也起不来了。这些可怜的人,拼命地紧跟着快步前进的队伍,好象走得越快,挑得越重,到了前面会有奖励似的。除了这样的大部队通过之外,那时候真是行人稀少。现在好像走路的人多了起来。
他偶尔听到有人结伴从身边走过,有说得热烈激动的话语,依稀传进他的耳朵。他听到的竟然是昨天县城发生的奇事,一个叫什么冯奇飞的青年,他是个奇侠,劫持了县城最大的皇军头子龟田一首,强迫他放走一百二十个杀猪的老百姓,他自己飞檐走壁不见人影。要不然一百二十多个无辜的百姓就被枪杀了。这一回那叫冯奇飞的人给我们老百姓出了一口恶气,也让日本人知道,我们中国人有本事的人多着哩。哈哈。有的说,这一段时间,日本人被吓坏了,不敢再下乡打闹了。他们害怕那个叫杀猪抗敌战斗队。只要日本人一下乡,就会被杀猪抗敌战斗队杀个精光,一个也逃脱不了。
有人说,那个战斗队都是高人,用一把小尖刀,专捅日本人的咽喉那个小三角区,血都流不了多少,一声都喊不出来,就一命呜呼,见了阎王。那些人真厉害,杀人还那么讲究,那么准确,就是用一个木头模型让你对准那一点让你去刺杀,也不一定杀得那么准,何况日本人可不是一般的人,都是在国内学了几手才来的中国,一路上不知杀了多少中国人,结果到我们祁山县丢了命。不知道那个杀猪战斗队是些什么高人的组织。嘿,我们祁山县的老百姓有救了。有人说,这是他罪有应得,强迫中国人相信,他们日本人是为了日中友好才来的,还说是中国有人请他们来的,放******狗屁,友好是来杀人的?中国人来请他杀中国人的?有人回答,怎么不是,没听说过汪精卫吗?就是那个卖国贼嘛。
一路上,冯奇飞的耳朵听饱了诸如此类的话。他没想到他冯奇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百姓,竟然被老百姓们传得这么神奇。那个以杀猪抗敌战斗队的名义,多次杀死打闹的鬼子,已经有好些天了,传播得远还让人理解,而就是昨天发生的事,今天就传说得这么快,好象许多人都知道了,使他有了很大的感动。他想叫住那些传说的人,告诉他们,他认为面对日本人这样的猪,不,应该叫人妖猪,他想出了一个他独创的名词,他对日本人的体会就是这样,就应该这样做。每一个人都应该这样做。不管有多大的能力,就要尽最大的力量,不然就以为中国人都是好欺侮的。
他觉得他的冲动很是好笑。如果叫住了他们,无疑是承认那些日本人就是自己杀的,让传说的那些人崇拜自己是英雄吗?他从来就不想当什么英雄,他只是想像他的舅舅师傅一样,好好练功,将来像舅舅师傅一样成为一名高手。他想成为高手并不是为了当一个杀日本鬼子的高手。那样一点意思也没有。不过他现在最大的乐趣就在这里。他最看不惯的就是日本人的虚伪和欺诈,明明是来中国抢劫和屠杀的,竟然还宣传是为了日中友好,是为了共荣。这样的宣传就连三岁孩子也不会相信。不相信怎么办?就是要让他们明白,中国人是欺骗不了的。他们也许连这一点都不明白,中国人是不相信他们的。他们还一直天真地以为中国人会相信他们的鬼话,所以他们一直就这样理直气壮地来中国杀人,来中国抢劫。他们还以为,中国人不相信是不对的,而应该相信,如果不相信,他们就要用枪炮来强迫相信,直到中国人不得不相信为止。他今天这样热衷于杀日本人,是他在通向武术高手的道路上,修养身心的一个考验。如果通不过这个考验,他就成不了真正的高手。看起来,他得要与朋友们一道努力,直到赶走这些日本强盗伪君子为止。
他今天就是要回去告诉他的母亲,他的父亲被日本人杀死了。此前朋友们告诉她的平安无事,只是为了缓和她的情绪,不要影响自己的身体而已。日本人之所以要杀死他,是为了抢劫他的那一袋保命的烧饼。那一袋烧饼也许并不值钱,但是儿子对父亲的一分情意是比多少钱都重要的。做父亲的不愿意放弃,让这一分情意被国外来的一群野狗抢走了。他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先杀了一个仇人,一个强壮的日本强盗,就用他的那一把谋生的杀猪刀,像杀一只猪一样的杀了他。不,不是一只平常的猪,既不是野猪,也不是家养的猪,而是一只人妖猪。这是他独创的一个名词,可以获得专利权的。不可以想像,他杀死这样一只人妖猪,得到了多少人的崇拜!几乎全县城的老百姓都自发地来烧香祭奠。从来祁山县城的老百姓没有这样一呼百应地聚集到一起来,实际上就是一种无声的抗议,无声的斗争,无声的呼喊。他冯奇飞,作为他为真理而献身的父亲的儿子,作为一个受到全城老百姓敬仰的勇士的儿子,他不能忍气吞声,苟且偷生,他必须接过他父亲的那把杀猪刀,只要这些人妖猪不投降,就要将他们全部杀光,一个不留。现在父亲走了,他向父亲发誓,他在天堂,他能理解,作为尚在人间的母亲,也要理解,并且得到她由衷的支持,彻底禳解他对父亲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