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冬琳首先看到周宇方向乐队们发了一个手势,各种器乐声骤然而起,就像晴空里突然打下一个霹雳,接着霹雳声不断。她知道名副其实的大戏就要开始了,接着就是她们要出场了。她不觉得一颗心就要跳到嗓子眼,一腔热血向上冲。她感到脸颊发热,一定就像催开了一朵血红的玫瑰。紧接着,她看到周宇方另一个手势。她意识到这个手势是专门对着他的。这是事先约的定,她记得清清楚楚,没有丝毫的疑问。她就像接到导演的命令,不管准备工作做得怎样,现在都必须要上场了。
她低声对她们俩说:“你们俩跟着我!”
她走出灵堂,就等于在舞台上亮了相,缩回去是不可能了,只能昂着头朝前走。她看见她们俩跟在后面,放了心。看起来,这埸戏是不是成功,就取决于她了。她未上场之前想了很多,她们的引诱如果能成功,问题就简单了,她们只要加快脚步朝那间屋子走进去就行了。如果不成功,戏就演砸了。当然,她不会让这戏不成功的,哪怕主动地走到鬼子的身边去,给他们劝酒灌酒。或者让他们高兴,跟她们走。或者让他们多喝酒,醉倒在桌子上。总之,绝对不能让他们走掉而失去机会,否则,冯伯伯就会对自己大失所望,自己也会惭愧死了。她准备跨出灵堂第一步的时候,其实是有很多时间想很多事情的,也有可能作出不同的决定。但是,她的想法一旦决定,就不可能更改了。她轻而易举地度过了在她看来并不是很短的犹豫不决的阶段,以轻松的坚定的步履朝前走。
她朝着鬼子坐的桌子的方向走去。她像一个坚强的斗士,她的决斗的目标就是坐在桌子边的那三个穿着军装的鬼子,不管他们是真正的鬼,还是人们责骂他们的假鬼。她驱赶着自己前行,命令自己一定要战胜他们。
然而一个突然的惊喜向她袭来。当她快要接近鬼子们的时候,她一直还看见鬼子们呆立着,不知他们是什么态度,突然,其中的一个鬼子大喊一声花姑娘,并且像一只疯狗一样的扑过来。要是平时的一个女孩见到这样的阵势,早就吓破了胆,走不动了。那天兰芝还算是勇敢的,拼了命的跑,直到跑得筋疲力尽。江冬琳这时的心理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心想,鬼子果然上钩了。她嘱咐自己一定要镇定,不要慌乱。她只觉得这时候自己是格外的清醒,她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怎样做了。她对事态的发展似乎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图案,只要照着现成的图案行事就行了。
她没有迎着鬼子走去。她这时候适当的调整了她的方向,轻松而自然地向着那间屋子走去。她用眼角觑定着身后的鬼子,不让自己跑得太快,也不能让鬼子真正的捉住了她,就像钓鱼的钓着了一条大鱼,收线要讲究一点技巧。她看见后面的三个女孩跟上来了,三个鬼子也跟上来了。她知道她的任务就要完成了。这任务也太简单,太容易,太没有悬念。她心里一点也看不上这些日本人,这样的酒色之徒,怎么就打进了中国,在我们偌大的国土上横冲直撞呢?如果这是一个故事,却没有一点点跌荡起伏,讲故事的没有兴趣,听故事的也趣味索然。
她们三个顺利地进了屋子。之前她们进屋子看过,她们进屋后应该藏到什么地方。
江冬琳一推开大门,就赫然看见奇飞赤手空拳坐在屋子中央的一条凳子上,不远处的一个小方桌上有一盏煤油灯。那盏小灯放出来的微弱的光,照出他的巨大的身影,将半边屋子都遮蔽了。他还是穿着他的白色的孝服,那孝服是她仓促之间亲手缝制的。腰上还是束着根标志着孝子的那一根草绳。她犹疑了一下,想对他说点什么,但是他摇手制止了她,坚决地指着她们应该去的地方。丫姑不想走,她是真想帮他一把,被他一手拽住,向前一推,也就不由自主地退向那个角落。
江冬琳三个女孩还来不及喘出一口大气,走在前面的鬼子就撞开了门,后面紧跟着一个。但是,第三个却没有进来。江冬琳一颗心吊起来,她是明明看清了三个鬼子全都跟上来了,怎么只有两个呢?那一个去了哪里?难道他看出了什么玄机,临时逃跑了?她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不能让一个鬼子逃跑。逃跑了一个鬼子都是她的责任。
她悄悄地问她们俩:“还有一个呢?怎么没有进来呀?”她们俩面面相觑,无法回答。她们也不知道还有一个鬼子哪里去了。
江冬琳说:“我出去看看。”却被俩女孩一把揪住,丫姑说:“不能去,你走过去了,飞哥怎么杀那俩鬼子呀。这里的地点并不宽,你走过去,飞哥担心你,他还能一心杀鬼子吗?”她只好不动了。
她这时才听到屋子外面的锣鼓唢呐正响得起劲,与戏台上两军对垒时的锣鼓声几乎完全一样。此前她几乎没有听见还有这样响亮的乐器,而且一直没有停止过。进来的鬼子撞开门,也是赤手空拳,江冬琳稍稍心定了一点,但是,她的思绪还没有跟上来,第三个鬼子撞进来了,怀里抱着三支枪。也许他还梦想着美事,进来时随手关上了门。
江冬琳没想到三个鬼子虽然都进来了,却将他们的枪也全部带进来了。
打头进来的鬼子看见了巍然而坐的冯奇飞,一下子楞住了。不过他们并没有将这个孩子一样的男人放在心上,嚷着:“花姑娘的哪里去了?你的快快地对太君说!”进来的第三个鬼子也可能嗅到了什么气味,立即将他手里的枪,一人递上一支。于是三支长枪的枪口就对准了冯奇飞。
冯奇飞缓缓地站起,用脚轻轻拨开他刚才坐过的那条凳子,冷笑着说:“什么太君,就是来送死的死鬼。你们还我父亲的命来!”三个鬼子半懂不懂地瞪着眼睛,看着杀气腾腾的对手,知道对方是个不怕死的,而且是个故意找岔子的角色,不给他一个厉害,不会将花姑娘交出来。他们一边上刺刀,一边骂着:“八格牙鲁,花姑娘的不交出来,死啦死啦的。”并且还装模作样的拉枪栓,好像刺刀立即就要捅向对方,或者子弹就要射出去。他们或许是想吓唬他,让他老老实实交出花姑娘,并且滚出去也就算了。或许是为了在一个中国人身上炫耀武力,警告他不要在太君面前无礼,但是也不排除当他们不高兴的时候,就要拿他开刀。杀死一个区区中国人,也就是踩死一只蚂蚁般不当一回事。
谁知这个小青年是真正的愤怒了,他只说得一声:“来呀,老子送你们去我父亲那里认罪!”话音未落,他一手抢过身边两个鬼子手里的长枪,一脚踢飞了第三个鬼子刺过来的枪刺,三个鬼子还没有清醒过来,小青年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了一柄闪着寒光的柳叶尖刀,如蜻蜓点水一般,以飞快的速度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圈子,在三个鬼子的咽喉处点了三下,三个鬼子一声不出,如稻草人一样倒了下去。与稻草人明显区别的是,稻草人这样倒下去一定轻飘飘的,而鬼子倒下去沉甸甸的,发出了咚、咚、咚三声闷响。小方桌上的那盏小油灯上的光焰用力地晃动了一阵,终于还是稳住了。
江冬琳三个女孩目睹了交手的全部过程。她们简直还来不及去想想是怎么一回事,交手就结束了。鬼子倒下了,只剩下冯奇飞一个人如雕塑般站着,手里的那把柳叶杀猪刀还在滴血。三个女孩也呆住了。最先走过来的是丫姑,她用脚踢踢三具已经没有呼吸的死尸,再看看他们咽喉处的伤口,竟然都是在琐骨中间的那个凹陷处。那么小的一个窝,不偏不倚,既没有碰着喉管两边的骨头,也不是浅浅的划破一点皮肤,而是深深地刺了进去,割断了喉管和大动脉,肺里的气体和食道里的废物一齐上涌,阻塞住如泉水般喷涌欲出的血水,除了只看见冯奇飞那把刀上滴着的血,地上竟看不到什么血!多么干净漂亮的身手!丫姑是练过武功的人,知道要练出一个人能对付几个人的本事,就已经是一般的人了,而要练出这样出神入化的功夫,她是想也不敢想的。丫姑只是对着这惊人的现象摇头,又用敬佩的眼光看冯奇飞。她只是觉得这个叫冯奇飞的她哥哥的好朋友是个十分有本事的人,竟然有本事到什么程度,她还是不太清楚,现在见识了,他的本事达到了令人不敢相信的程度!江冬琳和兰芝不懂武功,是个纯粹的门外汉,只知道看热闹,看不出一点点门道。她们只是庆幸三个鬼子被杀死了,却不知道这里蕴藏着多么深厚的玄机。
冯奇飞说:“我吓住你们了。你们没事吗?”
三个女孩预料着冯奇飞要杀三个日本鬼子,一定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残酷的搏斗,不会一下子就收场的。丫姑准备了参战,另外两个女孩也准备了在关键时刻冲上去。她们预备了受伤或者死亡。不过如此简单的过程她们是不会相信的。冯奇飞有高强的武功,三个鬼子一定不是对手,但是惊吓是少不了的。事实上,她们不但没有受到所谓惊吓,就连冯奇飞神秘的几个动作都没有看清,战斗就结束了,哪里谈得上惊吓呢?如果说真要有什么惊吓,倒是冯奇飞杀鬼子的高明手法,让她们感到莫名其妙的害怕。她们害怕冯奇飞这样的本领如果真让外人学到手,世上还有什么样的人能制服他呢?转而又感到万分的高兴,庆幸冯奇飞,这么好的人,能够有这么高强的本领,人们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丫姑说:“我们不害怕。我们还给你找几个日本鬼子来给你杀,我们再看看,好不好呢?”
冯奇飞终于破颜而笑了。说:“我从来没有杀过人,今天也是第一次。我只杀过猪。我知道我杀猪的本领没有人能够比得上。我要用我的杀猪的本领来杀日本鬼子,不知顶用不顶用。看起来还是顶用的。嘿嘿。你们听,锣鼓唢呐还在响,现在已经是第三遍了。我答应了周宇方,如果第三遍还没有解决问题,他就可能冲进来帮我的忙了。快,我们不要让他来帮忙,仙席还没有结束,不要引起了混乱。”
他边说边收起了刀子。首先从地上捡起三杆枪,说:“这枪可是宝贝,今后我们一定用得着。”
他打开吊脚楼的地板门,将三支枪送到吊脚楼下,又上来抓住鬼子的死尸,拖过去,一个一个地丢到楼下河沿去。每丢下一具,河沿就响一声,一连响了三声,三个鬼子都被他丢下去了。三个女孩想要帮忙,却又不敢下手。在她们看来,死去了的鬼子似乎比活着的鬼子更可怕。她们卷着衣袖,似乎要去帮忙,冯奇飞明白她们的心理,赶忙制止,说:“只有三具死尸,用不着你们动手。等以后胆子大了才动手吧。”
他一边说,手也没闲着,三具死尸很快就没了踪影。他还找来拖把,倒了一些水在地上,很快地擦拭干净。他说:“我们赶快从地板门下到河沿去,再从另外一个地方上去。不要引起别人的怀疑。”他吹灭了油灯,说:“周宇方听到了河沿的响声,又看见灯灭了,就知道事情成功了。他会放心了,不会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