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喊住时君初雪并不意外,因为四面八方云集的商客从来都要经过小沽镇。而四方客栈又是小沽镇比较大的旅舍,所以但凡商客们在旅舍里住店后都会认识君初雪这个忙前忙后的小跑堂。
君初雪起初被人叫住,以为是客栈里的客人认出了自己。但抬头后,认出了从窗帘里探出头来说话的少年正是那帮跟随道士去相西山求道的众人之一。又听他说自己杀人逃跑,君初雪皱紧了眉头盯着那个少年不说话。
听到了四方客栈小跑堂在路上出现的消息,六辆马车全部都相继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纷纷探出了头,上下打量着君初雪。
“客栈里死了人了?我却不太清楚。”君初雪一脸惊容后,忙又替自己辩白了一句:“如果客栈真出了事儿,那我更不能再在这儿耽搁了。”
“站住。”起先认出君初雪的少年不悦的板起了脸,不容置疑的道:“谁让你走了?清平跟我们一路随从刘管事好容易赶到这里,人说死就死了,你们四方客栈总要给个交代。”
就在君初雪暗暗生气时,这板着面孔的少年就要从车里下来。最头前的马车上却传来一声轻咳声,于是这板着面孔的少年忙恭谨的做回身子,却透过窗帘不善的打量着君初雪,似乎要用眼神从君初雪身上剜下一块儿肉。
君初雪本来暗道麻烦,但没想到头前车子里一声轻咳给自己解了围。不过君初雪在四方客栈呆了好几年,迎来送往的各色人都有,他不会天真的认为头前车辆轻声咳嗽的主人有替自己解围的意思。
果然,那头前车辆的车帘掀开。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从车厢里探出了半个身子,他穿着一身干净的道袍,手上戴满了玛瑙钻戒,贵气逼人。
就见这道袍男子用尾指上的指甲轻轻刮了刮嘴角,在车上问君初雪道:“小郎君,姓冯的和清平被杀时,你在哪里?”
君初雪张口要说,好悬把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他眨了眨眼睛,道:“我从早上一直忙到晚上更夫打完第一更,之后碰见了一个女仙人,所以我就追到这儿来想要求她传我法术。至于冯爷和你口中的清平郎君什么时候死的,我也不清楚。他们死的时候我做什么,我也并不是很清楚呢。”
“你在撒谎···撒谎的人说话是会眨眼睛的···”板着面孔的少年气哼哼的道。
“好了,好了···”车上的道士摆了摆手,看着君初雪道:“我知道清平和姓冯的不是你杀的,就算你能杀清平也杀不了姓冯的。别说你一个小孩子,整个小沽镇也没几个人能够杀的了姓冯的。”
君初雪瞬间想起了早间那个每天早上都要吃五个肉包喝一碗豆浆的布靴男子,印象里他身材并不魁梧,相貌也是平平。说他勇武过人,君初雪是怎么都不肯相信。
道士见君初雪一脸的不以为然,好笑道:“你以为我骗你?我跟你说,姓冯的其实是个修真者,能杀他的人自然也是修真者了。”
君初雪脸色一变,忍不住真正的惊讶了起来道:“他是仙人?”
“什么仙人。”道士哑然失笑,说:“他只是修仙的罢了,想要成为仙人哪儿那么简单?真的是仙人,又怎么会被人给杀死?你先前所说的什么女仙人,想来也只是个修道的女子罢了。顶多能腾云驾雾,算不得什么本事。”
君初雪砸舌,想到各种演义里记载的神仙斗法。翻江倒海腾云驾雾,千里之外取人首级····诸般种种手段令人羡慕不已,却没想到那个在自己眼中平平无奇,且与自己相处了好几天的布靴男子竟然就是演义中才有的大能。
“那也十分厉害了。”君初雪眼睛咕噜噜的一阵转,心里开始猜疑不定。
起初他以为这个道士是个假借寻徒名目而行拐骗之事的人牙子,此刻听这道士的口气却又似乎不像骗子。
莫非他也是修仙者?
“好了,我也不跟你多说了。”道士收了笑容,看了看天色后,冲着外面的车夫吩咐道:“上路,因为大雪封山已经耽搁了近半个月了,咱们争取在天黑关闭山门前赶回去。”
那车夫也不多说,扬鞭拍马。枣红色的大马嘶鸣了一声后,在雪地上留下一地的蹄印往山上更高处而行。
眼看着六辆马车缓缓开动,相继朝着山上行去,君初雪忍不住有些发急了。
他自幼聪慧,行事也颇为谨慎。而昨夜之所以鲁莽的去找若水的师傅拜师是因为对方似有未卜先知之能,她们不屑与自己说话想来也是有本事的。
因为亲眼见证过,所以君初雪相信若水的师傅是修仙者,也料定对方不会无聊到做人贩子骗几个仙人根本看不上的钱。
至于眼前这个奔向相山的道士···不见他有什么本事,而且一身珠光宝气铜臭味儿,哪儿有演义里仙人们飘然出尘的风姿?
“莫非,这就是大隐隐于市?”想到那个冯爷行事普通,但却是隐藏于民间的修真者,君初雪心中的意念开始动摇了起来。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马车上传来了那板着面孔的少年的讥讽声:“你们听见没,先前那穷小子竟然想学我们修仙?他?凭什么。”
讥讽声其实不大,只是被寒风吹到了君初雪的耳边了而已。听他同车的人哈哈笑了起来:“咱们各家废了好大的劲儿,才要来了去相西宗求仙的名额呢。如果简简单单就能让仙师们把秘法传授给你,那这天下间岂不是到处都是仙师了?”
马车远去,声音再没有传来。
君初雪脸色阴晴不定了好久,终于咬牙道:“如果真是骗我,怎么会走的这么果断?再说那道长浑身的宝贝价值不知几何,岂会看上卖我所赚的那点儿钱?”
心里下了决定,他一丝一毫也不迟疑。于是踮足冲着远去的马车喊了起来:“道长,等等我。”
他此刻也不觉得脚下乏力了,发足又开始狂奔。
马车并不肯因为他的话而停下,于是他继续发足狂奔。
终于,在绕过山腰时头前道士所坐的马车停了下来。道士一脸不悦,再不复先前那般和善,而是沉声道:“小郎君,虽说修道讲求的是心平气和,广结良善。但道士我正要赶路,你无端一路搅扰是怎么回事?”
无端的压力扑面而来,君初雪险些没背过气去。他努力的让自己不再喘气,好一会儿才在道士脸色阴沉没有爆发的情况下道:“道长,君初雪久慕道长之名,想跟您去学仙法。”
说完话,似乎觉得诚意不够。他忙双手合十补了个揖。
道士好笑的说:“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是久仰我的大名了?毫无诚意,况且这次进山的名额有限,我不能带你。”
君初雪急道:“道长慈悲,你们佛家不讲的是度人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道士听君初雪口不择言不复起先那般从容,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心里很犹豫,最终仔细的打量了君初雪一眼后才叹了口气道:“好罢,看你也有几分仙姿道骨,不去我相西修行也是可惜了。”于是道:“上我车上来吧。”
君初雪大喜,忙道谢连连。道士身后的马车里,少年们却不干了。那板着脸的少年犹先喊道:“刘执事,我们都是花了大代价才从您那儿拿到了进相西宗的名额,这小子凭什么一点儿代价也不付,就跟我们一起去相西宗?”
道士脸色一沉,转脸喝道:“收起你嘴里充满铜臭味的话,如果不是碍着你们各家长辈的交情,我会为了那几个钱收下你们?如果你们但凡有眼前这个小郎君半点资质,我不要一分钱也帮你们送进相西宗。”
在道士说话时,君初雪唯恐道士被少年们三言两语哄的反悔。于是急忙忙的上了道士的马车,在里面宽阔的床下寻了凳子坐。
车子于是开始重新上路,君初雪抬眼看见道士冲着自己微笑,于是他也忙回了一个笑容。
道士点了点头闭上了眼,闷声不说话来。
马车行在山路上摇摇晃晃,君初雪则将脸背过道士对向了窗外。看着外间不断倒退的树木山峦,君初雪的眉头皱的越来越厉害。
“那笑容,怎生那般古怪?”他生性多疑,一旦有一点疑惑也非搞清楚不可。
在四方客栈里迎来送往多年,他受人鄙视过,也遭人夸赞过。可以说形形色色的人物见过不少,也练就了察言观色的能力。
道士先前的笑容绝不和善,反倒有一种阴谋得逞的阴险感。
“不对!”君初雪眉头一跳,心里暗道:“这姓刘的起初带着十一个人进的四方客栈,这即是说明除了车夫之外有十个进入相西宗的名额。可昨天夜里那叫清平的少年却无端死去,那么这十一个名额中就空出了一个名额。可先前我求他带我学法时,他却说名额已满。”
“究竟是我猜错了,还是他在骗我?”君初雪忍不住道。
“起先追着若水小姑娘求学时,我隐约听见她师傅说我无法修仙,因为我没有命轮。可这道士却说我有仙风道骨,资质不俗,是以愿意推举我进入相西宗的山门。”君初雪忍不住嘴角一阵抽搐:“奶奶的,究竟是谁在骗我?”
“若水的师傅说我没有资质,所以不会收我,这说法合理。姓刘的说我资质不俗,所以惜才留我,这说法也合理。”他忽然毛骨悚然:“但倘若我明明没有资质,这姓刘的却说我仙风道骨,要推举我进相西宗。那,他要我进相西究竟是何打算?”
虽然不肯承认自己没有资质,但理智却让君初雪更愿意信任若水的师傅多一些。因为若水的师傅并不会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所以不大会骗自己。当然,也不排除她想要赶走自己所以才说那令人丧气的话。
“金扒皮说他在小沽镇呆了多年,从没听说过一个叫相西的地方。但,当时我却觉得相西这名字似曾相识。”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君初雪从疑惑到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可随着眉头的舒展,他的脸色也渐渐变得难看甚至铁青。他心头暗暗叫遭:“当年爷爷就是在野人谷碰到了鬼物,所以没活几年就浑身腐烂而死的。听爷爷说,野人谷经常闹鬼所以无人敢入。而野人谷是三十年前猎户们发现鬼物时才取的名字,它在三十年前却有另外一个名字···就是····”
“相西山到了。”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当君初雪扭过头时,正好对上道士似乎意味深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