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完全笼罩了猎场,营地里的空地上已经架起巨大的篝火堆,众人猎获的野物都已收拾干净,由侍从们架在火堆上炙烤。酒席也已摆开,美酒佳肴上席,就等着节度使和各位僚佐入席了。
此刻,田季安正在自己的营帐中听侍从带回的消息。结果让他感到满意,一个心腹大患已经除掉,至于另一个……也注定难逃一死!
聂锋等使牙僚属陆续回来,在篝火旁等待田季安出帐。慢慢地,狩猎的人都已回来,除了聂隐娘、空空儿、锦护卫和精精儿。
聂锋焦虑地望着暗黑的夜空。这场狩猎暗藏玄机,他当然清楚。这四个人不在,那么女儿和空空儿有危险了!他默默起身,想要出去寻找,跟在他身后的四个牙军立即拦住他:“押牙大人,为了各位大人的安危,使君有令,天黑后不得擅自离开营地。”
“可是,还有人没有回到营地!”聂锋克制住内心的愤怒,低声说。
“押牙不必担心,猎场四周都有驻兵……”
聂锋暗中思忖:若女儿和空空儿遭遇不测,那么节度使不会单独放过他,既然现在尚未行动,那就代表两人或者……至少有一人还是安全的。以武功而言,女儿和空空儿也许不输锦护卫和精精儿,但是田季安一定是调动了牙军以保万无一失。当然,公开随行的牙军并未有调动迹象,可是,他知道田季安还有一支秘密亲军……
他正想着,田季安出了营帐,酒宴开始了。随行的乐舞优人献上热烈欢快的歌舞,田季安心情很好,与大家开怀畅饮,喜笑作乐。
只有聂锋心不在焉。
这时,田季安与各僚属离开坐席,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聂锋望着熊熊燃烧的篝火,默默思索……
营地的篝火隐约可见,歌舞声亦远远可闻,可是,在与营地相去不过数里的这里,却是另一种气氛。
空空儿一拳将一个壮硕的百保武士击倒在地,自己也摇摇晃晃,几乎站不住了。昏暗的夜色中,他的对面仍站着二十多个虎视眈眈的百保武士。
紧接着,又一个百保武士向他扑了过来。武士们显然不适应黑暗中的战斗,所以,他们想用车轮战术令空空儿无力招架。
空空儿无法与之角逐体力,所以,只以妙手空拳接招,几招便可令他们倒地重伤。空空儿又接连打倒了几个百保武士,剩下的数个武士顿时一拥而上。
空空儿拔出剑,严阵以待。
突然,哗啦一声巨响,几个武士瞬间不见了——田季安在林间设置的陷阱,竟成了他的爪牙的坟墓。剩下的武士继续冲过来,与空空儿决一死战。
空空儿沉着应对,利用黑暗的掩护,躲开了他们的一次次凶狠的攻击,灵活出击,避实就虚,将他们一一击溃。
当最后一个武士倒在血泊之中时,空空儿也精疲力尽地倒在地上。
黑暗,寂静。聂隐娘她到底在哪里?
他无力地闭上眼睛,想要静神思考。抛除杂念会让他对于自己的问题有所感应。
突然,他鬓角的头发轻轻掠起。
“你们终于来了。”他冷笑一声,睁开眼睛,随即身子也坐了起来。
锦护卫和精精儿一前一后站在他几步远的地方。同门师兄弟如此相见,周不留泉下有知,也会心生感慨。
空空儿缓缓起身,扭头看精精儿:“师兄,你为何跟着他?”
“是你杀死了师父,偷取了宝藏,不是吗?”精精儿目光冷酷地看着他,大声回答,“可怜师父一向厚待你,你竟如此回报!”
空空儿冷眼看了看锦护卫,应该是他这样告诉精精儿的。“别人说什么你就相信?我为什么要杀师父?”他希望点醒精精儿。
“因为你想隐瞒你的真正身份!”精精儿回答。
“你仔细想想,如果是我做的,那不是欲盖弥彰吗?”空空儿道。
精精儿想了想,有些犹豫,但是他看了看锦护卫,又变得坚决:“我不知道!你一直善于狡辩!我知道师父死于妙手空拳,魏州会这种功夫的只有你和锦护卫,但肯定不是锦护卫,所以,就是你!”
“为什么不会是他?”空空儿指着锦护卫问。
精精儿看了锦护卫一眼,锦护卫扭过头去。精精儿见状,朗声回答道:“因为锦护卫是师父的亲生儿子,哪有儿子杀父亲的?”
“父亲?”空空儿吃了一惊。师父分明是锦护卫杀的,可是他和师父竟是父子关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着锦护卫的侧脸。任何时候,人的侧脸会暴露一个人真正的情绪。此刻,黑暗中的那张脸上,透露出的是无限的悲伤。但是,正当他在思索之时,精精儿已经出招。精精儿用的是剑,他只得出剑接招。
锦护卫退后,先看他们对战。如果能借精精儿之手除掉空空儿,那真是再好不过。现在,看到空空儿,不,只要提到空空儿的名字,他都感到煎熬——空空儿知道是他杀死了周不留,而他无法面对这个事实——自己仇恨多年的师父,竟然是他的生身父亲!
那天,失手杀死了周不留之后,他来到了竹屋的密室。钥匙转动锁芯,密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他看到了整齐码放的无法计数的金银珠宝。这是师父毕生积攒的财富。密室的中央有一张石桌,石桌上摆放着周不留最为心爱之物,有珊瑚宝树,有玉石首饰,镶宝黄金腰带……他慢慢走过去,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乱如麻。这时,他的目光被一个精雕细琢的木盒吸引。他好奇地打开盒子,出乎他的意料,里面竟是一个简陋的朱漆木盒。因为经年日久,很多地方的漆已经剥落,露出里面黄褐色的木头——只是普通的木盒罢了。在一片珠光宝气之中,它显得那么黯淡。他轻轻揭开木盒的盖子,被周不留细心收藏的东西展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看着,顿时呆住。
那是一个年久褪色的荷包,绣工精细,是鸳鸯戏水。
可是……为何如此眼熟?
他急忙拿起荷包仔细看着,拿荷包的手慢慢颤抖了起来。未离家之前,他见过母亲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母亲说,那是她与父亲的定情信物。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禁跌坐在地上。这时,他想起了那封信。他颤抖着双手打开那封信,信的开头写着:吾儿士则见信如晤……
师父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他想起小时候曾无数次问母亲父亲在哪里,每次母亲都随便搪塞他。他随母亲姓,这让他总是招来乡野孩子的嘲笑,可是,母亲到死都没有透露半点父亲的消息给他……
在信里,周不留告诉他,那么做是为了让他们母子平安生活,而不会被与周门有仇的人加害……
这时,空空儿已经明显落于下风。鏖战半日,空空儿已经空乏至极。精精儿看准时机,一个翻身跃到空中,挥剑劈向空空儿的天灵盖。
空空儿已经无力躲避,只得举剑勉强抵住他。
精精儿用力将剑按了下去。
空空儿奋力顶住,可是,他的双手已经开始颤抖,精精儿的剑慢慢贴近他的脸。精精儿怒目看着空空儿:“师父的宝藏你藏在哪里?快说出来!”
空空儿冷笑:“这个你要问你身后那个人才行,我根本就不知道!”
精精儿的心稍有动摇,手下也少了些力。空空儿趁机抽剑,翻身跳出几丈远。
可是,他还没站稳,一道剑光已经追至身边,他急忙躲避,手臂却已经被削中。他按住伤口,提剑后退。
锦护卫从暗处走过来,冷冷地看着空空儿。鲜血正沿着他手中的剑滴下。只有杀死他,他才感到一丝心安——没错,如果师父没有收留空空儿,他就不会去找师父,师父也就不会死!想到这里,他怒吼一声,大力扑向空空儿,滴血的剑锋直指向空空儿的喉咙。
手臂上的疼痛让空空儿稍稍打起了精神,他躲开锦护卫的第一剑,迅速向后撤退,进入竹林。竹林中的地形对他更有利。
可是,锦护卫却如受伤的虎狼,强烈的杀心令他如鬼神附体,连续不断地向空空儿劈刺砍杀,一击不中一击又出,空空儿只觉的有无数只手在向自己挥剑。而他渐渐没有了应对之力,当锦护卫的剑锋再次逼近他之时,他躲避之时却重重摔倒在地……
锦护卫的剑正指在空空儿的喉咙,空空儿稍动,剑刃就将穿刺而入。
锦护卫看着他,冷笑一声:“卑鄙之人,为了你活下来,多少人无辜死去?今天,我就要用你的血来祭奠师父!”
锦护卫正要用力推剑,突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如泥土坠落深处。
锦护卫、空空儿和精精儿忙屏息循声望去。黑暗中,空无一物,只是那声响仍在继续。锦护卫回过头来,决心先解决了空空儿再去追究。
他用力推剑刺向空空儿,正在这时,数条毒蛇突然从暗处飞来,落在锦护卫的身上和剑上。锦护卫急忙收剑,将身上的毒蛇一一甩下,挥剑斩杀。
空空儿忙起身退后数步。
周门的三个弟子顿时都认出了本门的毒蛇,紧接着,他们看到无数毒蛇从某处爬出,嘶嘶四散爬向四面八方。
空空儿突然想到什么,忙望向毒蛇爬出的地方。
是聂隐娘!她正灰头土脸地站在黑暗之中,看上去很虚弱。她的身边,是一个巨大的塌陷的陷阱。
不久之前,她被田季安安排的人活埋在这里,可是,毒蛇有爬出洞穴的本能,她又以蛇语诱导它们,陷阱表层的沙土很快便被毒蛇钻头,流进底层大石头之间的石缝。她这才得以脱身。
锦护卫和精精儿吃了一惊。这些陷阱是他们联手设置的,目的就是坑杀她。但是,她竟然逃脱了出来!
空空儿欣喜地跑上前去,一把抱住她。“你还活着,真是万幸!”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现在,他只说出这一句。
一切都过去了。我会放下一切,跟你在一起!
过了好一会儿,空空儿才放开聂隐娘。这时,锦护卫和精精儿再次逼近他们。
“哈哈,这样正好,今天就让我送你们一起走吧!”锦护卫冷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