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护卫与精精儿一起围住了空空儿和聂隐娘。
“不要打,要活……”聂隐娘在心里轻轻对空空儿说。空空儿点头,随即转到她的背后,将自己的背作为她的依靠,两人相互支撑着站成一体。
锦护卫和精精儿同时挥剑刺向他们,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看上去被刺中的空空儿和聂隐娘突然消失不见。锦护卫和精精儿转身,却见他们不知何时已到了他们身后。两人再次联手攻击,可是,同样的事又发生了。
锦护卫和精精儿立即警觉地望向山林的边缘。果然,天、地、山林交界之处呈现怪异的扭曲。
是幻术!
锦护卫和精精儿立即全力攻击聂隐娘。幻术是罗刹门所长,所以,击败她就可以打破幻境。
空空儿和聂隐娘勉强应付,空空儿还要保护聂隐娘,他们明显处于劣势。聂隐娘眼见自己拖累空空儿,无法平心静气,之前营造的幻境随即溃散。精精儿和锦护卫再次同时出招,聂隐娘突然与空空儿分开,单独迎击精精儿。
空空儿见状,不顾锦护卫的攻击,转身上前相救。
“别过来!别过来!”聂隐娘一面竭力与精精儿周旋,一面用心语喊道。他过来,只会与她同归于尽。但他还是冲破锦护卫的阻击,向她奔去。
可是,还是晚了一步,精精儿一剑刺中了她的右肩。空空儿赶到,只来得及抱住正在倒下的她。
这时的聂隐娘,真如死去般冰冷和虚弱,在他的怀中慢慢闭上了眼。
锦护卫和精精儿这时已经一前一后围拢过来。
空空儿冷冷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将聂隐娘轻轻放在一杆苍竹下,让她倚靠在竹竿之上。随后,他默默起身,轻轻向外挪步。强烈的愤怒让他的战斗力和心志稍稍恢复,他沉着地看着锦护卫和精精儿,突然将手中的剑“啪”地一声扔在地上。
锦护卫和精精儿稍一迟疑,随即也抛下了各自的剑。
徒手比试,空空儿和锦护卫用的都是周门的妙手空拳。而不善拳术的精精儿暂时只能落于外围。
“什么是因缘?”
“你觉得呢?”
“是牵绊吗?”
“我想是‘空’。因为所有的人,事,物,你相信是因缘便是,不相信就不是,一切都取决于你的心。啊,你叫‘空空儿’,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对决中,空空儿想起他和她在鳌留别苑的对话。
“无论从前你我是什么因缘,今夜都当了解。以后,我会与你牵绊一生……从始至终,你不曾负我,那么,我亦不负你……”
锦护卫和空空儿你来我往,过招密不透风,精精儿无从下手,只得观望。同样一套拳法,锦护卫使来刚勇迅疾,而空空儿则缓和持重,加之体力不支,他有意避实就虚,招式更显飘逸。精精儿回忆起来,师父的风格是介于两者之间的。
锦护卫和空空儿对战渐渐凶险,锦护卫欲以猛攻结束战斗,接连对空空儿发招,而空空儿明显只有招架之力,并无还手之功。
这时,精精儿却突然看出哪里不对,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锦护卫,倒吸一口凉气。
——师父的死状表明他死于大力发挥的妙手空拳……凶手是锦护卫!他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师父,还有……父亲!
这时,空空儿被锦护卫一拳击中,退后十数步站定。锦护卫正要再次出招,突然听到一声大喝:“住手!”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聂锋举着一支火把匆匆赶到。
聂锋举着火把,走近他们,随即看到了不远处的聂隐娘。“我的孩子!”他大叫一声,快步向聂隐娘跑去。可是,他刚走到聂隐娘身边,一支箭“嗖”的一声射到了他身边的竹竿上。他吃惊地扭头,是田季安。
田季安此时正举着弓箭看着聂锋,他的脸色残酷而阴冷。
聂锋只得站定。随同田季安而来的牙军将这里包围了起来,火把照亮了夜空。
“聂押牙,我下令禁止随意出入营地,你却领头抗命啊!”田季安冷笑着说。
聂锋一侧身,让他看到聂隐娘,然后说:“我的女儿好好地离开营地,却遭遇两位侍卫的袭击,身为父亲,难道要不管不问吗?”
“押牙说话可要小心!聂隐娘是罗刹门刺客,使牙的侍卫如果不是发现她有异心,怎么会轻易动手!”田季安语气咄咄。
聂锋看了看锦护卫和精精儿,又看空空儿,感到迷惑。空空儿分明在与锦护卫和精精儿对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季安的脸色在火把和夜色的交映中显得狰狞恐怖,他阴沉着脸说:“押牙,眼前这位,田季宏,你还认得吗?”
聂锋浑身一凛,疑惑地巡视眼前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空空儿的身上。他的眉眼仔细看的确与当年那个孩子一样。“田季宏?”聂锋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他还活着……”
“怎么?押牙大人难道跟我一样感到惊讶吗?我还以为是你当年故意放走了他呢!”田季安含沙射影地戏谑道。
聂锋却已不在意他的话,只是专注地端详空空儿。此刻,他百感交集,有千言万语想说——关于他的不可饶恕的罪过,关于一个孩子如何爬出死人堆活下来的,还有关于以后……
“怎么样?既然相见了,就说出真相吧!聂押牙,当年是你亲自放走了田季宏!而你,我的堂兄,你处心积虑回到使牙,目的就是杀了我报仇!我说的没错吧?”田季安质问道。
聂锋默默低下头。
空空儿却扬天长笑:“使君,属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周门弟子空空儿而已。”
田季安当然有理由怀疑他,可是,他没有确凿的证据。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田季安认出他时会是什么情形,可是,他不曾想到眼下这样。在设想中,他是毫不犹豫地向田季安宣告自己的身份的,可是现在,为了聂锋和聂隐娘,他只能否认。
他们终会相认,可是,不是现在。
“你还嘴硬?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你甚至不惜杀死你师父,难道不是吗?”田季安质问道。
“杀害我师父的,不是我!”空空儿回答得绝然。
“当着师兄弟的面,你还要抵赖吗?”田季安冷笑。
空空儿不为所动:“欺师灭祖的事我从未做过。”
田季安还想质问,这时,精精儿突然说道:“师父的确不是师弟杀的……”
锦护卫惊讶地看着精精儿。精精儿无所畏惧地迎接了他的目光。锦护卫答应过他事成之后——杀死空空儿和聂隐娘之后会将夺回的宝藏与他平分,可是,如果锦护卫是凶手的话,那么他就要提防——他连父亲都能杀,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如此,不如留空空儿与聂隐娘活着反而对他更有利!
田季安恨得咬牙:“好啊,那你,一个周门弟子和罗刹女牵扯不清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应该是势不两立的对手,可是现在你们却是情人!哈,真是千古奇谭,侍卫竟然与刺客是情人!你、田季宏跟聂隐娘原来就青梅竹马,对吧?”
空空儿看了看不远处的聂隐娘,忍痛说:“使君也是少年,难道不知‘一往情深’吗?男女之情,若发生在门当户对的两个人之间,那是值得庆幸之事……不过,它也会发生在不可能的两个人之间,他们应该是仇敌,应该相互仇恨,置之死地而后快,可是,他们偏偏不是……爱慕之心不该有,我们都知道,可是,还是有了……”啊,他真希望她现在醒着,就站在自己面前,这些话,他想说给她听。他从未好好跟她说过情话……
田季安古怪地笑起来:“爱慕?聂押牙是杀害你全家的人,你难道都忘了?你还要跟仇人的女儿在一起?哈,堂兄,你真是色令智昏!你让死去的伯父、伯母和堂妹如何瞑目?”他肆无忌惮地刺痛空空儿,他希望堂兄疯狂起来,这样,他就可以看一场好戏,坐收渔利。
“若说仇人,你才是!”空空儿看着无礼、冷酷的田季安,在心里说道。
“你现在就可以报仇,我可以帮你!”田季安将一支箭搭上弓弦,准确地瞄准了聂锋,又去瞄准聂隐娘。
空空儿冷冷一笑:“使君若想杀我,就直接动手;若想要趁机清除老臣,请不要拿我当借口!”
同行的魏博僚属一听,顿时狐疑地看田季安。几位老臣终于开口劝阻:“使君若有怀疑,理应回到使牙再一一审问他们;在猎场中轻率决定,会令魏博诸州僚属惶恐不安……”
田季安还要辩解,这时,田兴匆匆率领牙军赶到。田兴深得嘉诚公主信任,在嘉诚公主缺席的情况下,他便是公主的代表。
田季安睥睨着田兴,冷笑道:“你,是哪一伙的?”
田兴垂首:“使君想必是不胜酒意?夜深天凉,请快些回营帐歇息吧。”说着,他示意田季安身边的两位牙军搀扶他离开。
两位牙军犹豫了一会儿,扶起田季安。那力道不是搀扶,是押解。田季安无奈,只得忍气放下弓箭,跟随牙军离开。
众人也准备离开了。
田季安却咽不下这口气,经过空空儿身边之时,猛地捡起地上的一柄长剑,一个转身,便向空空儿刺去。
空空儿这时正与聂锋走到聂隐娘身边。眼看着田季安的剑将要刺中空空儿。
这时,刚刚睁开眼睛的聂隐娘看到了这一幕,她顾不得呼救,挣扎着起身去拉空空儿,而空空儿一心只在她身上,对背后的危险毫无觉察。
就在田季安的剑将要刺中聂隐娘的时候,一只大手突然猛地将她和空空儿一起推开。
聂隐娘和空空儿惊慌地回望,才发现聂锋正站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而田季安的剑已经刺穿了他的心口……
“父亲!”聂隐娘撕心裂肺的叫声划破了猎场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