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剑出招过后,殷昭只觉经脉内一贯四平八稳的灵力忽然若波涛奔涌,活跃异常,体内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气力,说不出的酣畅舒爽,他顺势仰头长啸,清冽高亢的声音直达九霄。
啸声响彻整座崀都上空,所及之处闻者色变。数里之外的王宫大殿内,崀王胆战心惊地盯着眼前的俊秀青年,声音因恐惧而彻底扭曲:“这、这又是什么?”
“嗯,估计是小师弟解决拦路歹徒之后意犹未尽吧?到底是资历尚浅,未能收放自如,见笑。”伯符面带笑意,但眼底却锋芒冷彻,宛如出鞘利刃,“想必崀王很快便会知晓此事细节,我也毋须多言了。”
崀王瑟瑟发抖:“道长真是说笑,我、我哪里会知道……”
伯符剑眉轻挑,留给崀王一个含义莫测的微笑,一言不发地凭空消失在大殿内。
崀王本想起身,无奈余悸未消之下浑身乏力,好容易勉强站稳,不料又被屋顶琉璃瓦落地摔碎的声音惊得一个哆嗦,狼狈万分地直接跌下王座,然而根本无人上前搀扶——周围东倒西歪的侍卫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一个个形象全无地躺在地上沉睡,整座大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仅一息之隔,伯符已出现在崀都城外,只见殷昭手握灵剑矗立在官道正中,丝丝缕缕的淡蓝色光芒自剑身散逸开来,在昏暗的天色中泛着刺骨的冷冽光芒,放眼望去,稍远处的千人方阵竟如木雕泥塑一般,既无丝毫血痕亦不见半点生机,唯有微风中传来的强烈血腥气表明之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毋庸置疑的屠戮。
伯符暗自称奇,这禹国礼器问世成灵的双剑果然非同凡响,初现锋芒便有如此威力,着实未来可期,只惜小师弟尚未驾驭自如,整个人神智混沌,仿若神游天外,双眸空茫无神。
这种情形真是眼熟得很,回想当初,自己第一次令昆吾大放异彩也是相似境况,想来仁安师兄也是殊为不易,成日忙碌之余还要为出手没分寸的师弟收拾烂摊子,颇是辛苦了几十年啊。
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自己看护年少冲动的小师弟,这心里的滋味还真是百感交集。
“今次回去真当要寻个时间与师兄品茗叙旧,追忆一下青葱往昔才是。“伯符低笑一声,果决欺身向前,掌刀直击殷昭后颈,将晕倒的师弟抗上肩头,又凑近打量了一番方阵内军士的死状和周遭情况,回首朝山上瞥了一眼,倏然消失不见。
那眼神深邃悠远,毫无咄咄逼人之意,但仅是远远一瞥却让足以令人冷汗直流,犹如芒刺在背。
季布顿觉全部心思瞬间被看穿,直刺心底,他抹了把冷汗:“修道之人果然非同凡响,真当天人之威!”
王大智表情复杂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想一较高下?”
“武学之路永无止境,有个看得见的目标总归是好的嘛!”季布不以为意地对着山下官道扬了扬下巴,“趁着四下无人,我们去看看详情如何?”
没等大智开口,百晓生已迫不及待地跳起来:“好啊!”
大智轻叹口气,打量着空无一人的城墙,见城内仍悄无声息才道:“事不宜迟,现下天色已晚,料想城防军也没胆立刻过来,我们速去速走,切莫产生误会。”
百晓生嘟囔:“大智你就是太细致,栽赃也得有个限度,这种场景还能有什么误会?莫非他们以为咱们三个能有这般本事不成?”
大智忍无可忍,用力敲了他一记:“避嫌,避嫌懂不懂!这幕后黑手既敢出动军队对付苍梧宗弟子,构陷几个江湖侠客又有什么不可以?记住,我们不要逗留,看过之后立刻就走!立刻就走明白吗?”
“我说错了,大智你根本不是细致,是婆妈!“百晓生闪过他的拳头,挤眉弄眼地嘿嘿一笑。
两人边斗嘴边朝官道走去,可来到军阵近前又不由胆怯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驻足停步,谁也不愿率先上前。方阵内上千兵士神情依然一如生前那般肃穆,甚至连动作都凝固在即将发起攻击的最后一刻,只是每人咽喉处均有一个茶杯大小的圆形贯穿伤,齐整得近乎诡异。伤口四周和地面分明不见半滴血迹,但空气中飘荡的血腥味却浓重得刺鼻,无孔不入地渗人肌理,令人感觉如若置身尸山血海。
眼看暮色将至,气氛益发阴森可怖。
百晓生心生寒意,吞了口口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暗自懊恼方才太过积极。
季布胆量略足,但迈入方阵不过三五步,也觉得被一众死人空茫的眼神盯着实在瘆得慌,默默无语地循原路退了出来。
三人自诩闯荡江湖已久,见惯不少血腥阵仗,但如此场景着实难以形容……纠结之下,谁也不肯在兄弟面前承认自己心生畏惧失了颜面,只是意见空前一致地决定迅速远离此地。待到策马狂奔,一口气跑出数里地后,三人才稍微放慢了速度,相视苦笑。
大智若有所思地回望崀都:“哎,这崀国素以商贸繁盛闻名,多年来各方商队来往络绎不绝,如今城门前摆出如此阵仗,以后哪里还有商队敢来?怕是前景不妙啊。”
百晓生难得一见地没有与他争辩,而是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做生意都讲究和气生财,崀国这样行事既得罪了苍梧宗,又坏了名声,确实难得收场。”
“因果循环,纯属咎由自取。”季布冷哼一声,随即又想到什么似的叮嘱,“晓生,苍梧宗门规甚严,今日目睹之事切莫随意外传啊。”
百晓生长叹口气,发自内心地为不能宣扬这般惊天八卦而深感遗憾,但既是自家兄弟开口,他仍是豪迈地拍了拍胸膛:“季兄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放心,绝不多言!”
季布与百晓生相交多年,深知他虽是个话痨,但却极重兄弟情义,出口承诺更是价胜千金,有此言相担,今日之事便定然不会泄露出去,遂爽朗一笑,安下心来。修道弟子与江湖侠士多有不同,既是心心相惜,那就更不该造成对方困扰才好,不然将来有缘会面把酒言欢反而不美。
虽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倒是由衷期待与殷昭江湖相逢,共叙今日的场景。
在场三人根本未曾想到,就在不远的将来,这份少年意气的侠义之情不仅成就了他们闻名江湖的梦想,更令季布在危急关头从鬼门关再返人世,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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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苍梧宗两旬之后,自崀国前来的使臣带着崀王的亲笔书信及重礼求见,浩浩汤汤的队伍一口气占满山南镇数座客栈,看来甚是热闹。驻守山南镇的执事按规矩行事,着文书通传伯符定夺,然而一连数日不得只言片语,又被崀王使者一日七次的登门造访烦得不行,只好拜托凑巧路过的杜言代为通报。
杜言当然明白伯符是故意不予理睬,但执事所托又不好推辞,唯有硬着头皮向师兄通报,结果正如他所料,伯符理直气壮地表示自己毫无兴趣:“我可没心情应付那种家伙,反正祭缶业已平安归来,只待物归原主,其余事情交给执事就好。”
杜言左右为难,师兄的任性绝对是堪称亲传弟子级别的:“执事已经出面了,但对方似乎执意要见伯符师兄和殷昭师弟,要不要考虑通融一下?”
伯符挑眉冷笑:“即便是崀王本人亲临,在苍梧宗的地境也不是想见谁就见谁的!更何况他们在崀都对小师弟出手的那笔账我可还没算呢。”
杜言苦笑着看向坐在一旁专心抄经的殷昭:“对方此番正是专程前来赔礼,据说可是携重礼而来。”
“忙!恕不相见!”伯符果决挥手。
杜言本就无意当说客,师兄决定的事甚少更改余地,多说无益,更何况今次之事崀王实在是蠢得过分,公然对苍梧宗弟子痛下杀手真可谓触及逆鳞,也难怪执事和师兄存心互相推诿,谁都不愿出面。
“晾他们几天挺好的,莫非这帮人还想在山南镇生事不成?”伯符挑眉。
杜言心领神会:“明白,我这便去告知执事。”
殷昭停笔目送杜言离去,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开口求情:“师兄……”
伯符了然一笑:“无妨,这种小喽啰都要亲自应付哪里忙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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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昭本有心相询掌柜一干人等的信息,但愧疚之下又难得开口,只好苦笑着沉默不语,自己被伯符师兄带回宗门两日后才得清醒,当日在崀都最后一刻所发生的事更是若浮光掠影,模模糊糊地不甚分明,全部记忆自飞流、断浪出鞘之前便彻底中断,唯余一片空白。
伯符师兄确实曾告知灵剑出招时会从剑主身上汲取灵力,以至初经觉醒的剑主往往神智不清,故此一切实属正常,但他却总觉得自己未能清晰回忆起当时的具体情形另有缘由——双剑出鞘前距离最近的那些应该都是普通民众吧?比如掌柜那样的,他们又如何从剑锋下侥幸逃生?想必早已随着灵剑出招而命丧黄泉了吧……
“灵剑有护主本能,故此在认定剑主性命受到威胁之时会自发采取行动,记忆混沌只是单纯因为你灵力尚且不足,不必多想。”伯符出语打断他的思绪。
殷昭苦笑,纵是师兄所言非虚,自己又怎能不多想?
伯符颔首:“灵剑觉醒大抵如此,无人例外。”
殷昭问:“师兄使用昆吾时,也曾失去意识?”
伯符抚上腰间佩剑:“不错,昆吾初现大招时我亦是灵力耗竭一空,彻底失去意识,当时是由仁安师兄出手善后的,具体事情经过我也是很久之后才勉强回忆起七八成。”
殷昭抿唇不语,始终对伤及无辜之事耿耿于怀。
终归是初历杀戮的少年人,难免心思沉重,伯符安抚道:“苍梧宗诸位执事皆精于人事,善后之事他们定当会处置妥当,不必忧心。”
殷昭叹息:“有劳执事操劳……只是想到崀王空有智谋心计,却偏生都用在算计臣民身上,实在令人难以释怀。“
伯符冷笑:“不错,此番使臣来拜也未必代表崀王真心悔改,他无非是被你剑招所慑,随便寻了只替罪羊前来赔礼而已。”
殷昭怔愣,如此厚颜无耻着实超乎他的认知。
伯符索性明言:“人心险恶,君子慎行,当时在崀都城外阻拦你出剑的人恐怕不尽是寻常百姓,没那么单纯。你设想一下,在不惜痛下杀手也要夺取祭缶的情况下,如何行事才能万无一失?”
欠缺江湖经验并不代表蠢笨无知,殷昭沉吟片刻,旋即明白了师兄话中之意:“令刺客藏身寻常平民之中,伺机而动!”只是答案既出,他自己都被人心险恶吓了一跳,顿时不愿多语。
伯符轻声低语:“尽人事听天命,凡事但求问心无愧,其余不必多想。”说着,他转而将目光投向窗外,太阳已姗姗下沉,天光渐远,参天古树隐没在黑暗中随风摇晃,如若魅影。崀都之事看来并无异常,暂且可以就此终了,只惜禹国与青囊山两桩悬案仍是头绪全无,不知何日才能拨开迷雾,得窥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