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去报信,哪里来得及?!”季布反驳,但他心里清楚得很,大智所言非虚,殷昭此时处境不妙!凝神看去,他更是心如擂鼓,这些军士绝非乌合之众,而是正儿八经的官军精锐无疑——重甲长矛、踏弩大戟,这根本是两军对峙才会采用的装备!什么拦人留物,如此决绝的手段,分明就是打算斩草除根!
不行,早一刻知道便多一分转机,他要设法提醒殷昭!然而正当季布伸手拔出短笛放到唇边,预备鸣声示警时,城内攻击骤停,城门随之徐徐打开,令殷昭前路畅通无阻。
百晓生倒吸一口凉气:“有诈!”
他话音未落,殷昭已飞驰出城,刹那之间,城门迅速复而闭上。
三人心下一沉,这摆明了是要断其后路,请君入瓮。
季布暗呼不妙,殷昭再厉害也不过二十来岁,与那些得道高人相距甚远,就算应付得了临时集合的江湖刺客,又如何能以一己之力对抗训练有素的千军万马,这下岂不是必死无疑?
眼睁睁地看着殷道长一路披荆斩棘,好容易冲到城外,结果却是这么个情形。百晓生难受得要命,抓住大智直叫唤:“智多星,你快想想办法!这前不得退不得的,不是要人命吗?!”
大智艰难地摇了摇头,晓生这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他又没有撒豆成兵的本事,光凭智谋哪里对付得了成百上千全副武装的兵士!
--------------------------
官道中央,殷昭面色铁青地望着眼前乌压压的军士,心内怒意翻腾。遇袭时,他与师兄既未受伤,亦未出手伤人,但离开客栈时,走廊内四溢的血腥气却浓烈得令祭缶几乎失控,楼下拐角处几位伙计的尸体更是连遮掩都欠奉,足见对方完全视人命为草芥,将杀人灭口的原则执行得极其彻底。他从不奢望幕后黑手恪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圣训,但为人处世好歹得有个基本底线,从本分的张姓庄主到厚道的掌柜伙计,出于一己贪欲而残害无辜性命的行为实在令人无法接受!
腰间双剑感知主人心意,热意奔涌,杀意隐现。
殷昭竭力克制心中愤慨,强忍拔剑出鞘的冲动,无论遭遇何种袭击,都仅以刀鞘还击避让,尽量不殃及无辜,可惜这般举止只能令那帮刺客益发肆无忌惮。他刚刚挡下飞斧偷袭,对方又重锤直追而来,什么吹箭飞镖、弓弩毒砂,尽数倾泻而至,毫不顾忌咫尺之遥就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苍梧教诲,宗门弟子剑芒太胜,不可轻用其锋,擅示人前。故此门下弟子与凡俗中人交手一向多有节制,但随着攻击源源不断,殷昭渐感烦躁难耐。他清楚意识到如此攻势,背后势必有人坐镇指挥,但气盛之下却刻意不去寻主谋,而是一路正面还击直打过去。
任你阴谋诡计,我亦直面迎之。
双剑觉察出他的心意,热意涌动得近乎灼烫,最后竟开始微微颤动,似是迫不及待要出鞘对战。殷昭屏息凝神,强压情绪,硬是不拔剑,以袖为屏障拦下一波毒蜂攻击,扬声挑衅:“还有什么招数尽管来!
话音落下,街上一片沉寂,再无半人阻挠。
修道者除妖济世,在外行走颇受敬重,等闲不敢造次,如此公然遇袭之事实属罕见。眼见攻击风止浪息,殷昭心道崀都这位幕后黑手差不多也该收手了,自己只要出得城门便可一切太平,届时尽快赶回宗门就稳妥了。
城门徐徐打开,似乎宣告对方业已放弃。
殷昭整了整肩上祭缶的系带,阔步向前。路旁两侧已有绿意乍现,但远处山峦顶端却仍可见清晰的闪烁银光,显是积雪未消。天色微暮,寒意渐重,周遭一切都变得清寂沉静。
他轻舒一口气,终是稍有安心,虽说对本地居民多有搅扰,但所幸没有更多无辜之人牵涉其中,自己亦未辜负师兄所托,也算万幸。一旦这祭缶离开此地,那些江湖人士想必也不会无端再犯,崀都很快又会重归平静,只是想到特意多停留这几日却仍没能救下客栈内相关人等的性命,多少有些可惜。待到回得宗门,定要禀告仁安师兄,看看究竟是何人在崀都内如此枉顾人命,为所欲为!
然而就在他走出城门,前行不过数百丈之时,迎面赫然出现大批严阵以待的重甲兵士,杀意凛然的架势一看便知是正规军,绝非先前的帮派匪盗或江湖人士。与此同时,身后城门再度关闭,时机完美得令人不得不生疑。
“原来如此。”殷昭脱口而出,电光石火之间,他瞬间了然——既能在城邦之中无视律法杀人放火,又能在城外调兵遣将,除却崀都最权高位重的寥寥几人之外根本不做他想!
--------------------------
数百丈之外,大智异口同声道:“原来如此!”
“什么意思?”百晓生迫不及待地追问。
大智苦笑:“能调动城防军的除却一城之主还有谁?考虑到这里是崀都,那么对殷道长痛下杀手的恐怕只有可能是崀王和他身旁的几个亲信了。”
季布冷哼:“简直可悲!为上位者非但不以民众安居为国之根本,反倒不惜残害治下良民用以逐利求财,岂不是缘木求鱼、舍本逐末?”
殷昭伫立方阵之前,一言不发地对峙良久,兵士们耐心静待殷昭无路可退,这才对空放出整排箭矢,钉在他足前半丈见方之地,以示警告。
殷昭手扶剑柄,视若无物地继续向前,有生以来头一次,他有想将对手彻底屠戮殆尽的冲动。行至方阵前方,他沉声怒喝:“在下乃苍梧宗内门弟子,诸位当知所为不义,还请退让!”
方阵齐整有序,全然不为所动,简短的攻击号令声响起,前排军士依次将长矛放平,后排军士架设踏弩的声音次第传来,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
殷昭深吸一口气,心头杀意难以遏制地奔涌而出:“让开!”
军士们依旧沉默着继续预备攻击,架箭拉弦,恶战眼看一触即发。
殷昭并不惧怕对阵,纵算对手是千人重甲兵士,他仍有顺利脱身的自信,只是杀戮血腥在所难免,不知祭缶是否会失控。正当他思忖良策之际,一阵骚动突然传来,全副武装的军士中毫无预兆地冲出一群布衣百姓,或手持棍棒,或赤手空拳,一个个面容狰狞,直奔而来。
殷昭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有如此后手,愕然僵立当场。就在那一瞬,他突然在人群中瞥见了一张本以为此生再也不复相见的面容:“掌柜?!”
惊喜之余,他骤然惊觉不过短短几日,掌柜满头乌发已白了大半,面容更是憔悴得判若两人,彻底不若原本红光满面的模样。
掌柜面露愧色,双眼含泪,颤抖道:“道长,多、多有得罪,小人也是被逼无奈。”说着,他闷头直撞向前,摆明了是要去夺殷昭腰间的佩剑。
殷昭失措地闪开两步,但很快又有更多人蜂拥而上,令他顾此失彼,不知如何是好,眼前皆是寻常布衣,他实在无法随心应战,唯有左躲右闪,节节败退,焦躁得简直要发狂。
兵器好战,任凭主人再三节制,一双灵剑已是蓝光流转,跃跃欲试。
方阵内传来悠悠话音:“道长,留下随身陶缶,我等立刻退让,不然怕是刀剑无眼啊。”
这句看似商议的话尾音未收,拉弓备弩之声已传入耳畔,殷昭勉强在避让间隙抬眼相望,只见弓箭自方阵内腾起,密如落雨,在黄昏黯淡的天色中形成一片黑压压的乌云,直压而来,距离之近甚至不及拔剑迎战——他确实能顺利脱身,但周遭其他人可如何是好?
“区区一个祭缶而已,居然宁可滥杀也不愿放过!”殷昭咬牙切齿,抬手意欲迎击,哪怕只救出几个人也比坐视所有人送命来得好!
就在此刻,灵剑低鸣轻响,灼人的温度直抵掌心,殷昭突然陷入一种奇妙的迷离状态,他未经思考,近乎本能地扬手拔剑,广袖如云翻卷,两道流光自剑尖飞掠而出,气若长虹,直冲云霄。
--------------------------
季布游走江湖近十载,自恃见识过不少江湖阵仗,亲睹无数高手出招,然而却从未想过一剑之威竟能如此惊天动地。遮天蔽日的羽箭瞬间化为齑粉随风散去,淡蓝色的亮光如巨浪般以雷霆万钧之势奔涌而出,瞬间席卷而来,吞噬万物,映得整片天空亮若白昼。
如此震撼之下,季布有些恍惚,他说不清眼前的景象究竟是什么,仿若艳丽至极的牡丹次第盛绽,又如同奔流的海浪撞击,美不胜收,唯有随风传来的丝丝缕缕的血腥气提醒他这并非盛世绝景,而是实实在在的杀戮。
只此一剑,官道上除却殷昭之外的所有人彻底死寂,再无半丝生机。
同行的大智怔愣许久,终是回过神来,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季布:“这就是你说要出手相帮的殷道长?”
“呃……”季布挠了挠头,“他自己说是习剑二十年略有小成啊,再说我也没见过这招不是。”
大智叹息摇头,顺带横了一眼百晓生:“看到没?这就是三大宗门内门弟子的真正水准,一人一剑足以横扫千军,你还想去抢东西?趁早醒醒吧!”
未曾想百晓生非但丝毫没有沮丧,反倒兴奋得眼冒精光:“过瘾!太过瘾了!这趟来得真好,修道者果真名不虚传!大智,我跟你说,就冲这一剑!这家伙绝对是将来名震天下的人物!你信不信?!”
大智绝望地揉了揉额角,深深为自己这两个傻兄弟感到担忧,一个空有武艺侠心,另一个白白消息灵通,真怕到时候给人卖了尚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