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崀国边境之外的某座小镇。
最是嘈杂喧闹的傍晚时分,一间市井小酒馆内,三位样貌各异的年轻人正举杯痛饮。其中临窗而坐的青年身形健硕,浓眉大眼,眉宇间英姿勃发,令人见之难忘。相较而言,另外两位始终争执不休的青年便稍显文弱些,其中身着灰色衣装的青年语速奇快,一双天生的月牙儿眼看来十足笑样,很是招人喜欢;另一人则身着箭袖长袍,气质斯文而孤高,白皙的面庞上左眼角一颗泪痣分外惹眼。
这三位年轻人虽风格迥异,但显而易见俱是腰间佩剑、身手利索的习武之人,加之言谈举止中时不时流露出的江湖豪气,一望便知是年轻侠客无疑。酒馆内来往客人见状不由默契地避开一段距离,以免沾染是非。
无人打扰之下,三人更是畅所欲言,甚是潇洒。
那位灰衣青年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哎,你们听说没,崀都那边重金悬赏江湖刺客,说是要围剿两位修道者,从他们手上夺回失窃的传家秘宝。”
眼角带泪痣的青年当即反驳:“修道者?悬赏多少银子也不值得你白白送死啊,谁愿意和道长们过招?”
灰衣青年甚为不满:“大智,你这乌鸦嘴可真讨人嫌!修道者也并非人人都是高手,这种窃人财物的家伙想来也不过是些宵小之辈,厉害不到哪里去。再说一帮人蜂拥而上,怎么也占个人手优势吧?仗着人多势众迫使对方把东西还来不就得了,干嘛非得动手!”
被唤作大智的青年嗤笑:“晓生啊晓生,亏得你消息活络,怎么偏生少了点心眼!那些金主放出的消息一向是三分真来七分假,岂可轻易尽信?“说着,他放下酒杯,掰着手指比划起来:“一来,这位金主出手如此大方,定是一方人物,想要对付无名散修根本不必重金悬赏,自己随便派几个手下壮壮声威便八(我是正直的分割线)九不离十,消息散播出去横生枝节岂不是更加麻烦?二来,倘若这两位修道者真当是麻烦角色,那金主私下以重金聘用刺客死士,再辅助下毒暗器,也很容易得手,何必要这般大张旗鼓惹得人尽皆知。你说对不对?”
百晓生不得不承认此话在理,但嘴上却不肯服输:“智多星就是智多星,心眼得比别人多十个八个的才够用!”
王大智懒得和他计较,继续道:“你再想,连我们这些不在崀国的江湖侠客都能知晓的消息,要么是烟雾弹,要么就是金主无奈之下迫不得已采用的人海战术——这种目标怎会是好对付的家伙?若是遇上本洲三大宗门高手,那像你我这种小喽啰根本不值一提,就算去再多也不够给人家塞牙缝儿的!还是趁早不搭理为妙。”
百晓生给他这么一讲也反应过来了,只是仍不愿失了面子,硬是梗着脖子嚷嚷:“季兄,你怎么看?横竖正闲,这热闹咱们是凑还是不凑?”
身形健硕的青年抬眼:“崀都那位雇主到底要对付谁?”
百晓生挠了挠头:“雇主没明说,我这边倒是有小道消息说疑似要对付苍梧宗弟子。”
沉默少话的青年闻言,豪放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走,我们去帮苍梧宗的人!”
“啥?!“在座另外两人彻底傻眼。
“季兄,你也太不按理出牌了吧?”王大智倍感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如果这里真牵涉到苍梧宗,那情况便更复杂了……这金主既敢公然重金悬赏围剿宗门弟子,想必背后势力惊人,绝非你我区区江湖人士可以应付,还是慎重为妙。”
季布潇洒起身:“苍梧宗声誉在外,门下弟子行事一向光明磊落,绝不会毫无缘由地窃人珍宝,这种丢失传家宝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再说我辈行侠仗义,只管对错不讲利益,哪里来的那么多算计!”顿了顿,他又道:“苍梧一位道长曾有大恩于我,我季某有恩必报,有债必偿,纵是此行凶险也定要前往探个究竟!”
百晓生不假思索地站了起来:“季兄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算我一个!”
王大智本有些顾虑,但闻言之下又觉甚是爽快,不由豪情万丈,掷杯而起:“晓生说的不错,兄弟有难自当出手!走!”
季布哈哈大笑:“好!我们这便赶往崀都!”
三人当即动身,一路策马疾行,赶到崀都时恰逢正午,百晓生指着山下宽阔的大路介绍:“崀都出入只得这一条官道,我们如何行事?”
季布压根没多想:“直接冲进城找人!”
王大智直觉头疼:“季兄你冷静下!我们现下对具体情况一无所知,就算冲进去都不知从何下手为妥,莫非你想当众嚷嚷‘老子是来救人的,不长眼的家伙速速出来受死’?”
如此行事自是不妥,季布一时语塞。
王大智叹了口气,心道兄弟是自己选的,蠢也怨不得旁人……不,操心劳神也只有认命:“首先,我们尚不确定对方身份为何,下榻何处,偌大一座城寻下来要费不少功夫,实在耽搁不起。其次,修道者声名在外,料想也无人敢在城内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行凶,估计会在官道附近设伏围攻——我们仅得三人,贸然进城不若在这里老老实实等着,占据有利地形见机行事。”
“大智果然厉害,行,就听你的!”百晓生生怕季布再出惊人之举,连忙嚷嚷着表示赞同。
季布想了想,如此确实稳妥:“好,依你。”
三人迅速在山坡上寻得合适地点隐蔽下来,耐心等候时机,以备救人。百晓生闲不住,先是寻个由头和大智斗了阵嘴,不出意料地惨败后又问季布:“修道者不易亲近,你怎么和苍梧宗道长打上交道的?”
季布也不避讳,当即将自己与殷昭相遇之事源源本本讲了出来,末了还意犹未尽地摸了摸剑柄:“殷道长剑术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若有机会真想与他切磋一番。”
王大智掂量了一番兄弟情谊,默默把腹诽转化成语气微妙的感慨:“季兄,你真有胆识。”
季布不以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标高远总归是好事嘛!”
“好歹是个能实现的目标再说。”大智再度揉了揉额角,季布的武学修为在江湖同辈之中可谓数一数二,但若按他的说法,苍梧宗弟子的水准完全是他们无从企及的境界,那又要如何帮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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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漫无边际地闲聊一阵,又安静候了许久,终是等到日暮时分,官道上无一车马,安静得近乎令人窒息,对于崀都这种商贸繁华之地而言,这般情形绝非寻常。
季布手扶剑柄,极力探身向城内张望,商铺门窗紧闭,街道空无一人,显是有人刻意安排。不多时,兵刃相撞之声传来,季布精神一振,循声望去,只见城门内笔直的长街上,一位身着青绢道袍的青年正急速飞驰,他身周围攻之人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地奔涌而上,却无人是一合之敌,绝大多数人甚至未能近他身侧便横飞出去,直接倒地不起。
百晓生看得目瞪口呆:“这、这哪里是抢东西,根本就是要人命吧!你们看见那几个手持圆弧弯刀的家伙不?我绝不会看错的,那几位肯定是东海附近名声在外的刺客,他们最擅近身肉搏,只要近身半丈必能一刀夺命,集体作战更是无一失手,去年好几个江湖厉害角色都死在他们手上……啊,还没近身就飞出去了!”
“我们都看得见,你安静点!”大智实在是忍不了他的聒噪。
百晓生兴奋得两眼放光,全然不顾好友抗议,兀自继续念叨:“哇!这金主可真是下了血本啊,附近房顶上全是预先设伏的家伙!你们看见守在塔顶最高处那位头系红羽的人没?他别号‘百金杀’,相传只要酬劳百金,没有他暗杀不成的对象,成名箭技是七珠连环,啧啧,根本没人躲得过去……哎,他从塔顶上掉下去了,你们说他是怎么掉下去的?
“哇!你们看到那堆黑雾一样东西没?啧啧,那应该是毒蜂啊!整群毒蜂啊!我的天,那位小道长就算身手再利索也危险了吧?这可是当年直接灭掉一个村落的神器啊!这东西无孔不入,根本防不胜防,再会用剑也应付不来啊!呀……毒蜂反过来围攻那帮刺客了,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我的天,太(我是正直的分割线)爽(我是正直的分割线)了!”
眼见好友已渐入癫狂,大智硬是捂住他的嘴:“我的祖宗,你小点声!咱们还埋伏在这里预备救人呢!”
强烈的倾诉欲望指使下,百晓生硬是挣开他的手,压低声音继续道:“幸亏咱们没去,不然真是白白送死,当添头都嫌多余……这蜂拥而上的架势哪里受得了?对了,我没看错的话,那位道长是不是全程剑没出鞘?他到底怎么想的?”
“估计是心怀仁慈,所以直接敲晕了事。”大智皱眉,这修道者确实身手不凡,但心怀善意在对阵厮杀时反是弱点,恐怕很易被敌人所利用,后势不妙。
眼见道长身影越来越近,季布定睛细看,不由惊呼出声:“殷道长!”
百晓生诧异万分:“啊?这就是你刚才提及那位殷道长?这么巧?”
季布喜出望外,起身欲往官道相迎,以他和殷昭的交情,怎么也要当面打个招呼才算合宜。
大智眼明手快,一把按住季布:“季兄,不可轻举妄动,城外官道似有设伏!”
如他所言,话音将落,官道旁的树林突然相继冒出整排兵士,他们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集结成队,列方阵据守官道,将出城的必经之路堵得水泄不通。
百晓生被这阵仗吓得脚直发软:“我的妈呀,这幕后金主到底是何方神圣,下手也太狠了吧!先是刺客再是军队,这根本不是要抢回东西,绝对是要杀人灭口啊!这位殷道长到底干了什么事?”
“应该问那金主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季布冷笑,他对旧友的人品绝对有信心。
大智面色沉重:“季兄,幕后之人绝对是铁了心要这位殷道长的性命。你想想,苍梧宗素来强势,绝对不会坐视这种残害门下弟子的行为不管,对方究竟出于什么理由才会甘愿冒险与他们为敌?”
顿了顿,见季布毫无反应,他咬牙道:“这绝非你我三人可解决之事!撤退报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