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重重点头,忙不迭赌咒:“如有撒谎,天打雷劈!这聚宝盆真当是自己回来的!自它丢失那日我就料想这宝贝肯定难得寻回,但先祖传家宝被贼人偷走又实在是不甘心,便打算琢磨个法子妥善行事。可我这人天生脑子慢,此事又不好与人相商,一个人思来想去也没个好法子,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头疼得很。
“没想到事发后第三日正午,我正跪在祠堂祷告列祖列宗保佑,那聚宝盆突然自己从窗外飞回来了!就这么呼地一下飞进来的,还在屋里凌空滴溜溜转了几圈才停下!”
殷昭若有所思:“然后呢?庄主又将此物藏在何处?”
庄主又抹了把汗:“这可真是先祖显灵,我那个开心劲儿就别提了,当场就拿起来仔细打量。眼瞅着那聚宝盆半点儿也没坏,还是原本模样,我赶快带回自己房间找个稳妥地方重新藏起来,一点风声都没敢走漏!就连妻妾儿女都没敢吐露半个字!”
殷昭不解:“此物既是如愿平安回来,又被妥善收藏,庄主为何还夜不能寐?”
庄主泫然欲泣:“道长有所不知,这、这回来了麻烦才刚开始呀!自打那日起,这聚宝盆就跟个活物似的,完全活了!每天正午都在房内横冲直闯,嗡嗡作响,我原本特意弄了个带锁的实木箱子塞在床下,结果还是压制不住!每天都这么折腾,直到临近入夜才能消停,也就天将亮这阵子勉强安静一阵。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把它裹了好几层,压在钱柜最下面,成日紧锁门窗,寸步不离地亲自守着。
“更可怕的是,几日后城内传出消息,说是出了一桩无头命案,有两人死状离奇、全身滴血全无,和枯骨没啥区别!我央人偷偷打探过,死者正是在我家当过短工那两人!
“道、道长啊,您说我怎能不多想?这东西认主自然是好,但别、别天天都想着要喝人血啊!再说纸里包不住火,这传家陶钵保不齐就让人知道了去!张家虽然尚算富裕,但终归是个平头百姓,万一走漏了风声还不知会落得如何下场,我怎能不害怕呀!”
庄主说完,整个人战战兢兢地又跪了下去:“伯符道长,昨日另有外人不便明说详情。我一介商贾,平日无缘高攀道法宗门,能遇上您真是几代修来的福气。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这、这点银钱不成敬意,倘若不够您尽管开口,我张家就算砸锅卖铁也保证如数奉上!”
伯符抬手制止:“庄主客气了,前因后果既是清楚,我有几句话不知可否直言。”
庄主惊喜万分,当即伏地行礼:“您随便说,随便说!都听您的!”
殷昭见师兄示意,连忙上前半步将庄主扶了起来,那庄主忙不迭连声道谢,规矩地束手站在一旁,十足虔诚恭听的模样。
伯符颌首:“我虽不知此物如何流落至此,但所幸张家并不贪心,尚未酿成祸患,但眼下它既已饮人血,便不再适合留在崀都,须带回宗门封印安置,择良机物归原主。不知庄主是否同意?”
“同意,当然同意!”庄主点头如捣蒜,他早就盼着将这烫手山芋尽快脱手,以免祸事缠身,只是怕歹徒借机夺宝封口才迟迟不敢交付给外人,若是能托付给苍梧宗自是最好。
伯符微微一笑:“既是庄主认同,我另有一事相告。昨日我观此物宝光外泄,数里可见,恐已被有心之人觊觎,依我看来,庄主若是不愿惹祸上身,还是迅速卖去本地产业,携家眷另寻他处安居方为上策。”
“这……”庄主为难地搓起手来,“道长,不是我舍不得,张家多少代都在崀都经营,一大家子的亲友故人全在这里,实在是故土难离啊。”
伯符也不劝慰,只是唇角微挑,任这庄主兀自在原地挠头抓耳,纠结了足有一刻钟。
最后,庄主终于一拍大腿,咬牙道:“道长说的不错,这聚宝盆既是已被人知,保不齐后面还有多少麻烦,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搬!”
殷昭心想这庄主虽是个寻常百姓,倒是颇有几分决断,遂看向师兄,静候吩咐。未曾想伯符尚未张嘴,这庄主又噗通一声跪下了:“两位道长,小人还有个不情之请,这聚宝盆现下虽是个棘手物件,但毕竟是曾祖所留传家宝,又于我张家有大恩,所以小人想先把这宝贝请回去在祠堂供奉几日,也好向先祖禀明举家外迁的理由。还望道长恩准!”
说着,他伏倒在地,长拜不起。
伯符凝视片刻,神色淡然地将盒子还了回去:“至多三日,不可再拖延。”
庄主千恩万谢地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临走前还不忘再三保证:“用不了三日,两日之后,我必亲带此物来寻道长!”
伯符目送他离开,起身行至窗边,若有所思。
殷昭道:“师兄,我看这庄主还算诚恳,倒像是忠厚守诺之人。”
伯符叹息:“我并非担心他不守约,而是这陶缶非寻常物件,恐怕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殷昭敏锐地意识到师兄对此物另有称呼:“莫非这东西并不是真的聚宝盆?”
伯符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虽尚无法断定它具体由来,但我大致可以确定此物源自巫族。想必师弟你也清楚巫族对世人所谓金银财宝根本不屑一顾,所以它断然不会是聚宝盆之类,依我之见应与祭祀有关,许是某种祭器。”
巫族作为开天辟地以来最古老的种族,生而精擅灵力,后因天地间灵力日渐稀薄而遁世隐居,千余年来不复现世。古籍中记叙巫族曾任阴阳守序之职,负责沟通天地鬼神、调停人族、妖族、灵兽三族纷争,威望极高。他们亦是天生的造物高手,所造器物极易通灵,偶有流传世间之物皆被修道者尊崇为神器。
殷昭琢磨稍许,笃定道:“师兄,书中记载巫族尤好血祭,今次发现的尸体又是精血全无,结合两者来看,我觉着极有可能是这陶缶无意间得吸人血,从而结束了数十载的沉寂,引发异变——想必先前陶缶在屠户家发生之事也与鲜血有关,只不过彼时牺牲是家畜,而非活人,所以未至如此祸害就是。”
伯符欣慰而笑:“不错,你我所见相同。”
师兄的肯定令殷昭益发振奋:“虽尚不清楚这祭缶到底是用来祭祀何物,不过如此看来,我们只需静候几日,届时将祭缶带回宗门便算大功告成。”
伯符推开窗板,眺望西向层叠错落的屋顶:“是啊,今次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应当很快便可回去复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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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既定,两人心无挂碍,难得悠闲地消磨了大半日,举目所见皆是市井繁华,果不愧是商道交汇所在的都城。
傍晚回得客栈,门外有老妪手牵小儿问路,掌柜不仅笑脸相迎地指明方向,还特意吩咐伙计拿了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过来塞到老妪手中。师兄弟两人见此相视而笑,感叹这崀都好一副盛世安康的太平景象。
两人回得房间,殷昭与师兄闲话一阵,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临入梦前还琢磨着明日若仍是得闲,可以去文房店铺好生挑选一番,看看有什么物件适合带给许久未得小聚的颜章。
初夏的夜晚,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临近破晓,殷昭突然从梦中惊醒,他隐约觉得哪里有些反常,可又说不出个究竟。未等他反应过来,伯符已披衣而起:“分明是半夜,为何西向房内会见光?”
殷昭转头看向窗户,这才意识到有明亮异常的光线从窗板缝隙中透过来,他倒吸一口凉气,心头骤然涌起不详的预感:“庄园!那张姓庄主的庄园在西边!”
伯符一把推开窗板,只见西边已是漫天火焰,熊熊火光将附近屋瓦尽数染成艳丽的彤红,他无暇多想,飞身跃起,直奔庄园方向而去。
殷昭随之跟上,却眼见师兄在距火场一街之隔的房顶上驻足不前,不由错愕道:“为何不去救人?”
伯符面沉似铁,端丽的五官在熊熊烈火的映照下阴晴难辨:“已经太迟了……你告诉我,要何等意外才能令整座偌大的庄园同时起火,还要内里无一人呼救外逃?”
殷昭闻言顿觉毛骨悚然:“这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杀人纵火,毁尸灭迹!”
伯符喟叹:“先杀人后放火,行事进退有序,这般举动绝非单独一人所为,他们下手如此迅速狠毒,想必是筹谋已久,纵是你我不让庄主带走祭缶,对方以有心算无心,恐怕也难保他全家性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到底还是应验了他先辈的担忧……真当是世事难料,唉,也是我疏忽了。”
殷昭倍感紧张:“可这祭缶乃巫族器物,我们还不知其究竟,若是流落在外岂不是更大祸患?”
伯符语带冰冷:“我留在那祭缶上的封印只能坚持三日,很快便是大限,届时它破封而出,所在何地自然清楚。我倒要看看这帮匪盗到底有多少能耐!”
火势迅猛,转瞬便将庄园吞噬得只剩一片焦土。殷昭心情复杂地伫足稍许,与师兄悄无声息地原路返回客栈,关好窗板,呆坐不语。
世人皆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亲睹数个时辰之前还活生生的人因为这种连来路都说不清的东西命丧黄泉,总归心情沉重。殷昭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禁不住仰头长叹,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