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返回宗门不过几日功夫,伯符与殷昭再度出发,直奔崀国国都而去。
两人一路疾驰,于某个阴冷的正午抵达崀都。伯符轻车熟路地将一切安顿妥当,决意由自己先行前往探查,师弟则留在客栈内静候消息。
崀国地处商道交汇之处,自古富庶,其国都更是远近闻名的繁华之城,常年商队涌动,街市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虑及今次之事算是苍梧宗不请自来,并未告知当地官府,师兄弟两人特意换了寻常道袍以便避人耳目。毕竟崀国与苍梧宗相距数千里,平日甚少交集,无端调查其内政总归有欠妥当。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热闹非凡,吆喝声、叫卖声、还价声不绝于耳,南北货物一应俱全,在清冷的天气下更显喧腾,真当是适宜买卖的好地方。殷昭隔窗眺望,欣赏了一阵这种宗门内无缘得见的市井气息,便掩窗坐回桌边,就着隐约的嘈杂声烧水煮茶、取信细读。
临出宗门前,他意外收得季布来信,当时无暇细读,越性随手揣在怀内随身带来。今日展信详阅,回想起两人初见尚是数月之前的隆冬,不禁感慨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季布文笔干脆利索,一如其行事风格,简单寒暄两句便将梁国之事的后续娓娓道来,信中所言虽俱是殷昭已知,但其间情谊却不容置疑,令人倍感窝心。
殷昭会心一笑,季布此人确然值得倾心相交,只惜近来连日奔波,怕是无暇寻他同饮,颇感遗憾。就在他手持信笺,眉目含笑之时,伯符翩然而归,他见师弟神情欣悦,不由打趣道:“哦?可是心仪姑娘来信?”
殷昭哭笑不得:“是那位梁国结识的季布少侠,哪儿有什么姑娘。”
伯符抱臂感慨:“这倒有些可惜!不过这季布为人也不错,值得结交,再说与少侠携手同游也别有情趣,是不是?”
殷昭轻咳一声,起身为师兄斟茶:“嗯,此人正直豪爽,值得相与,师兄若是感兴趣可以共约小酌。不过现下还是先处理崀都狐妖之事为妙,不知师兄此行可有斩获?”
伯符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死者确如传闻一般,死状离奇、精血全无、如若枯骨,但方圆五里之内并无灵兽活动的迹象,定不是什么狐妖作祟,凶手另有其他。”
殷昭闻言登时警惕了起来,世人对灵兽精怪多有误解,判断错误亦不为奇,但精气本质上亦是灵力,如若青囊山之事的幕后黑手有意快速收集灵力的话,此法亦算是切实可行,他们不得不防。他沉吟道:“能造成如此死状者绝非常人,若非灵兽精怪便定是修道者无疑,难道真是我们正在寻找的青囊山案犯不成?”
伯符剑眉微挑:“世事难料,先不要妄下断论,邪门歪道大行其道时,宵小之辈往往格外猖獗,总之我们先静观其变——况且,我在回来路上发现了一件极有意思之事。”
殷昭面露不解:“师兄,如此关头自当查案为先,还有何事称得上极有意思?”
伯符故作神秘:“我在回客栈途中见得城西有一处宽敞阔气的庄园,其内有宝光外泄,非同凡响。”
这般宝物必然非同寻常,但殷昭思忖片刻,并不知此事与狐妖作祟有何关联:“那师兄可曾寻得宝光源头?”
伯符轻笑摇头:“我确有登门讨教,但那主人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什么都不愿答。无奈之下,我唯有自报家门,让他有事自行前来。”
殷昭琢磨许久,仍想不清其中纠结,正想细问却听叩门声响起,掌柜在门外高声吆喝:“两位道长,飧食送来了!”
话音将落,掌柜已推门而入,两份热气腾腾的素面并几道家常小菜被端了上来。掌柜一边手脚麻利地码放碗盘一边热情招呼:“道长来得迟,入夜前还是饮食清淡些好养护肠胃。这素面可是咱家几十年的金字招牌,崀都老幼人尽皆知!首先要用山里的菌子吊出高汤,再配上豆皮、山耳、芽菜和另外七种应季蔬菜切丝做浇头,配上现抻的细面入锅,鲜得很!不瞒道长说,这素面就算在食不厌精的崀都也是一等一的好滋味!还请您二位尝尝看!”
他笑容可掬,声音又爽朗,生意人特有的周到之外更添几分邻家长辈的亲切,令人倍增好感。
伯符笑着附和:“掌柜说得甚是,这面闻着就香,定是美味!”
掌柜喜笑颜开:“哎呀,这位道长一看就识货,您想吃什么随时吩咐,厨房里啥都齐备!保准让您满意!”说话间,他又顺带又往桌上补了一罐茶叶:“这是南边运来的冬茶,滋味醇厚甘冽,二位道长要是喜欢随时可以让伙计给您再添新的来。”
殷昭见他心思细腻,招待热情,也笑道:“掌柜客气。”
掌柜躬身退去,房内只余师兄弟两人。殷昭转而继续方才中断的问题:“师兄可是有意今夜暗访?”
熟料伯符却早已洒脱地落座执箸:“那倒不必,我料定此人最迟明晨便会上门求见,我们还是先行饱餐一顿,好生安歇。来,这面真当看着不错,快吃!”
殷昭哑然失笑,师兄这好整以暇的姿态实在是学不来,不过此行路途遥远,他还是首次连续策马飞驰七日之久,确实不若以往轻松,先行休整实属明智之举。
两人就此停下对话,同桌埋头用餐。这素面果然筋道爽滑、滋味鲜美,整碗入肚让人满足感油然而生,旅途疲惫也随之一扫而光。
--------------------------
正如伯符所料,天色将明,晨曦隐现之时,房门外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刻意压低的嗓音随之响起:“请问可是伯符道长下榻处?”
伯符利索地起身披衣:“正是。”
房门打开,一位微胖的中年男子局促拱手,侧身闪进房内,细心掩好房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恭恭敬敬行了个全礼:“小人张某,见过道长,昨日之事多有得罪,还望道长海涵。”
伯符伸手相扶:“庄主不必客气,还请有事直言。”
殷昭从旁打量,这中年男子虽将大半张面孔藏匿在风帽下,但身形圆润,双手细嫩,衣着考究,显是养尊处优之辈,想必是昨日师兄提及的那位庄园主人无疑。
张姓庄主诚惶诚恐地起身,规规矩矩地摘下风帽站在一旁,不安地搓了搓手:“小人此番前来多有冒昧,但眼下这事邪性得很,唯有恳请道长出手相助。”说完,他先从袖袋内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银钱,认真上前放在桌角,接着又从怀里摸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小心摆在钱袋旁侧,这才退后几步,开口道:“实不相瞒,这便是伯符道长相询之物。”
殷昭好奇心大胜,目不转睛地盯着师兄打开包裹。只见层层叠叠的布料下是一方古旧木盒,沿着开口缝隙贴有几道俱已开裂的符篆,看来新旧不一、用途各异,明显并非精擅此道的行家所为。打开木盒,内里放着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素色陶钵,钵的边缘两端一尖一圆,并不规则。
伯符心下了然,当即合上木盒,掐诀默念,重新贴上一张符篆为封:“庄主可是担忧此物近来的异变?”
庄主面色大惊,连呼:“道长居然一看便知,真乃高人,高人也!”啧啧赞叹了几句,他便一五一十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
原来这张姓庄主祖上乃是一户杀猪宰羊的屠夫,世代久居崀都,日子虽不富裕却也闲适安稳。当时家中有枚不知从何得来的老陶钵,庄主的曾祖用来甚觉趁手,便在杀牲放血时用以接血,平日无用时便丢在厨房的灶台附近做杂用。
某日,曾祖母为家人煮食,顺手用陶钵凝血豆腐时不慎将银戒掉落在内,当时她并未在意,谁知稍后切血豆腐时骤然突然发现其内居然有两枚一模一样的银戒!曾祖母大为吃惊,连忙唤丈夫前来相看,夫妇两人趁夜尝试着再次放入银戒、铜钱之类的物件,结果惊觉这貌不惊人的陶钵竟有令金银翻倍的奇效,乃是个货真价实的聚宝盆!
庄主讲到这里,苦笑着挠了挠头:“曾祖虽是粗人,大字不识几个,却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屠户人家无依无靠、身无长物,这般宝物若是传出风声去定遭杀身之祸。所以曾祖夫妇一直偷偷摸摸地使用,从不敢对外声张,直到临终前才将此事告诉我祖父。祖父又如法炮制传给父亲,最终传到我手上,几代人谨小慎微,几十年下来才敢顶着做生意的由头过上了舒坦日子。
“我张家一向老实本分,总觉得屠户人家福薄缘浅,乱用宝物会招引灾祸,加上这些年店铺生意尚算红火,这聚宝盆自我父亲那代起就几乎没再使过,而是一直供奉在家中祠堂享受香火。多年来,父亲和我也陆陆续续地借着各种机会求请符篆,亲自贴封在木盒上以保平安。
“自父亲故去后,我每逢初一十五,必亲自洒扫跪拜,从未有所怠慢。许是先祖庇佑,多年来总算是太平无事。没想到两个月前,家中一位婢女无故失踪,连带着两个做粗活的短工也不见了人影,我听说家中并无财物遗失,当下便知不妙,连忙跑去祠堂查看。哎呀,果然不见了!”
庄主讲得声情并茂,十分卖力,说到此处额角已是满满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喘了口气,伸手去袖袋内摸帕子。
殷昭听得有趣,指着桌面问:“既是已经失窃,那这聚宝盆又是如何寻回来的?”
庄主哆嗦着抹去额角汗迹,面色苍白:“实不相瞒,自从这聚宝盆自己寻回来,小的着实是担惊受怕,从没睡过一天安稳觉啊!”
殷昭蹙眉:“不是你寻回来,而是它自己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