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米怯生生地打破沉寂:”那、那这么说,梁国国师并不是杀害我师兄的坏人了?”
大戟摇了摇头:“世事难测,纵算不是一人也难说是否同伙,多亏苍梧宗三位道长悉心追查,虽是难解谜局,但终归留有一线生机。”停顿稍许,他面露苦涩:“伯符道长,狙如好群居,不管什么原因,凶手如若有胆攻击这般灵兽,那么遇害者恐怕远不止我青囊山弟子。本洲之上散修无数,孤身在外修行又不善武技的道法宗门也有不少,想要杀人夺丹,机会可是多得很……但愿是我杞人忧天吧,唉。”
伯符轻道:“我所见亦相去不远,以这凶手的修为,等闲修道者确实难得逃脱。可现今之际除却耐心静候也别无他法,若陆续传回的皆是好消息,那贵宗弟子遇害应是偶然,我们唯有盘点他闭关静修时所见之人另行探查,如果……”
后半句不必多言,在座众人心里都明白得很,若是坏消息,那么此事毋庸将成为近年来修道宗门最为关注的要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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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知事态既已初步梳理完毕,大戟也不再耽搁,简单叮嘱元米好生款待贵客后,便匆忙携雪见前往协调后继事项。
元米意识到苍梧宗三位道长似是有事相商,便知情识趣地寻了个由头告退,临走时还特意带上房门。
伯符从怀里取出墨锭,摊开纸笔,研墨执笔,俯首奋笔疾书,唰唰写满一张纸,叠好放在掌心,双手相合吹了口气,一只身长寸许的仙鹤在他掌心翩然起舞,回旋展翅间,飞羽如雪落,尾羽似墨染【注1】,隐有麝香缭绕,煞是精巧好看。
“这是要飞鹤传书?”殷昭只见过杜言师兄所施展的焚符相告的千里传书之法,却从未见过这般情形,一时倍感好奇。
伯符双唇微动,伸指轻点,只见仙鹤头顶显出一抹鲜亮朱色,仰颈长鸣,呼地一声飞向烛火,转瞬便被火舌吞没,化成一缕青烟。
殷昭瞠目结舌:“这仙鹤莫不是不辨方向误撞火源烧死了吧?”
“想什么呢!”杜言哈哈大笑,扬手直拍桌案,“这是借火传书,其秘诀在于墨汁。”
殷昭凑近细看:“墨汁?这砚台内的墨汁看来并无不同啊?”
伯符解释:“这区别肉眼自是看不出,灵兽毕方【注2】天生母子相亲,母鸟诞下鸟蛋后会在巢内褪羽孵卵,待到小毕方破壳而出,原巢自焚,这时取母鸟所褪最长的赤红尾羽制成灯芯,再以巢内火焚之后的树枝为原料制成墨锭,便是所谓的子母火。”
殷昭觉得这说法甚是新鲜:“那方才所见可是子火?”
伯符笑道:“不错,灯芯置入鲛人油中,可万载不熄,是为母火;墨锭所写之字遇得明火即燃,即为子火。即便相隔万里,只要稍许灵力相助,子火便可经由火光相融,寻母火而出,这便是所谓的借火传书。
“我手头这枚墨锭是师尊所赐,据说是上任器长老所制。母火灯芯有二,其一在师尊手中,另一则在仁安师兄手中,出门在外遇急事须传书相告时甚是便利。”
殷昭恍然大悟:“如此手段果然高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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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言耐心等师兄向宗门回禀完毕,又与小师弟将借火传书之事解释清楚,这才将桌面稍作规整,斟茶递上,将心中担忧之事问了出来:“师兄,此番事情怕是不乐观吧?”
伯符慢条斯理地再度摊开纸笔,写下一个“甲”字:“就目前情况来看,犯案者至少有两人,第一人意在修道者内丹,身手过人,目的不明。”接着又写下一个“乙”字:“另外一人则是趁机收集遇害者腰牌、灵兽及药材,虽然尚不能确定这人是否为梁国国师本尊,但基本可以确定他们彼此起码在互通有无。”
殷昭问:“师兄也未能觉察其他线索?”
伯符摇头:“暂无,唯有静待他们在行凶时露出破绽。”
事实残酷,他们所知太少,线索不全,只有寄希望于凶手在继续屠戮中不慎露出马脚,从而指明方向,让他们顺藤摸瓜,借此寻得真凶。与此同时,这也偏偏是众人最不愿看到的方式,因为这样就意味着会有更多同道曝露于危险之中,随时有可能遇害。
殷昭双眉紧锁:“那……我们能否通告各道法宗门,暗令门下弟子谨慎外出?”
杜言着实不忍打击师弟的诚挚之心,但又不得不开口:“师弟,眼下我们尚不了解凶手底细,更不确定此人是独自作案还是团队行事,贸然广而告之极易打草惊蛇。”
殷昭到底年轻,虽遍览史籍却对人心至暗的程度缺乏实感,在他心目中,修道者自当如师兄那般尊师重道、关爱后辈,行事无愧天地鬼神,那些招摇撞骗之辈已是为恶极限,这世间怎会有人能出于一己私利,残害同道性命?
他长叹一口气,不再言语。
修道者内丹乃灵力凝聚修炼而成,任何后天炼就的丹药都无法与之相比,可谓绝佳的天然灵丹,如若不加以约束,确实容易遭有心之人觊觎。故此天下修道者不分宗门,皆以猎杀他人内丹为绝对禁忌,若有违背者人人得而诛之,今次这位凶手实属胆大妄为。
杜言安慰师弟:“丧心病狂之徒什么年代都有,主要看其所图为何,值不值得冒这个险。只要所得足够丰厚,莫说诸大道法宗门,有些人甚至不惜与天下为敌。”
殷昭叹息:“只要人性贪婪不改,这种事情恐怕永无停止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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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格外煎熬,隐约意识到事态不妙的众人既期盼结果尽早到来,又希望结果永不到来。
千方阁的回廊上,伯符正若有所思地眺望远处,春风渐暖,内里夹杂着难以辨识的花草气息,其间似有躁动,让人隐约有不详的预感。人们常道春日是万物复苏的时节,只惜纵是今朝再开,去年之花亦非今日之花,逝去之物终归一去不复返。
杜言见伯符沉默良久,不由小心翼翼问:“师兄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伯符浅笑:“仅凭几缕风就能问卜凶吉,恐怕只有宗主才能做到吧?我只是随便看看而已,未加多思。不过此事既然已能大体料定走向,目前情势应当是凶非吉。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尽量妥善应对而已。”
“嗯,唯有如此了。”杜言转而将目光投向不远处殷昭练剑的身影,“小师弟自得灵剑后,剑术造诣真当进益神速,时不时便令我这个做师兄的如芒刺背啊。”
伯符深感欣慰:“此子未来可期。”
两人说话间,距千方阁入口不远的回廊上,元米默默地站在一角,钦羡地望着空地中央迅捷有力的身影,他与殷昭分明年龄相仿,对方却有这般身手,着实令他感慨:“真令人羡慕,我何时才能达到如此境地啊……”
正当他沉迷其间不可自拔,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来日方长,你我共勉。”
元米手足无措地回头,只见雪见温和道:“时刻不忘精进是好事,纵算初时艰辛也不要妄自菲薄,前辈都是如此历练而来的。”
这几日操劳下来,雪见面色有些苍白,神情也不若以往灵动,反而显出几分沉稳可靠的前辈风范。元米见状满脸腾地一下火烧似的通红,支支吾吾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雪见轻笑一声,随之望向殷昭习武的林间空地,遥想当初,小师兄也曾陪自己在这里练剑习武:“青囊山精研丹药,身手虽远胜普通人,但在修道者之中并不出挑,与苍梧宗、天剑山这些精擅武道的同辈更是无法相比。我与你一般年纪时,自忖外出有同门相伴,自己又不会主动招惹是非,全副心思都在丹道上,于武道一途耗神甚少。
“同批拜入内门的弟子中,我年纪最小,师兄师姐都对我格外关照,几年下来我仗着三脚猫功夫平安无事,益发有恃无恐,除却宗门演武之外基本不摸剑,结果在偶遇灵兽暴走时全然没有自保之力,白白拖累师兄师姐受伤。当时若不是有伯符道长仗义相助,一众同门和我可能连性命都难得保全。”
雪见于医药、炼丹方面天赋出众,剑术身法也比寻常同辈要略胜一筹,故此在青囊山同辈弟子中声望颇高,元米还是首次听得师姐这番过往,乖巧地沉默不语。
许久,雪见收回视线凝视师弟,言辞恳切道:“本宗门安身立命的丹药之道固然不可荒疏,但武学演练亦不可轻慢,有任何困惑随时来请教,师姐有空。”
相处十余年,记忆中师姐似乎从未对自己说过如此推心置腹的话语,元米感触颇深,点头称是。
雪见见师弟已明其中究竟,便不再多言,坚定道:“走,我们去见奇方长老。”
她带着元米径直向伯符说明来意,五人当即汇合继续往山内而去,先是经由瀑布后方的甬道向上攀登,接着又沿仅能容纳一人独行的狭窄山路前行,在拐过一处弯道后,眼前豁然开朗。圆形的山谷中央,轻薄的云霞自天空倾泻而下,光影层叠,乍看竟令人有些目眩。殷昭抬手遮眼,只觉熟悉的花香沁人心脾,丝丝缕缕地渗进五脏六腑,让人恍惚间仿若悬浮云端:“流苏树?!”
也难怪殷昭深受震撼,苍梧宗内也有流苏树,清雅美丽自不待言,但寻常流苏树不过三五丈高度而已,这般遮天蔽日的模样实在是难得一见。
雪见带着他们绕树走了半圈,踏入一个足以容纳数人同乘的巨大吊篮,待三人依次进入后拉了拉旁侧的手铃:“从这里上去便是奇方长老居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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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注1】仙鹤的尾羽其实是纯白色的,因直立时翅膀垂下,其尖端黑色覆盖以至于容易让人误解为黑色……总之,为了对仗工整我就顺手这么写了,大家可以理解为品种不同,哈哈哈!
【注2】源自《山海经》,有鸟焉,其状如鹤,两翼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不食五谷,见则其邑有讹火;其余背景资料皆为个人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