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互视良久,均不知从何谈起,房内一时静默。
元米大胆打破僵局:“那个,两位道长,青囊山内门弟子若是在外游历时发现珍奇药草,经常会就地结庐而居,静待药草成熟,顺带闭关静修,领悟天地之道。现今青囊子在接任掌门之位前,曾为守护珍奇药草而隐居深山一百二十年,其间未离开半步。如今师兄在外不过七八年,自是不必特意相寻。”
原来如此!杜言与殷昭恍然大悟。
杜言为难地笑了笑:“哎呀呀,天下道法各有不同,是我辈孤陋寡闻,有所不知,还请大戟道长见谅。”
大戟倒是不以为意:“此乃各家宗门内务,不知情实属正常,不必挂怀。”
雪见眨眼:“苍梧宗弟子在外时时都要联络宗门的?”
杜言点头:“嗯,旬日内必须联络。”
雪见闻言叹了口气:“亲传弟子也是如此?管的真紧。”
杜言与殷昭皆知她所指为何,默契地置若罔闻,未加回复。
大戟见误会解除,淡淡一笑:“劳烦二位白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但我师弟确实不在宗门,可否容后再叙?”
正当杜言斟酌如何开口时,殷昭迈步上前,沉声道:“大戟道长,此事非比寻常,况且我于妖道手中寻得此腰牌时尚是寒冬腊月,现今已时隔三月有余,恐有变故。可否烦请您告知闭关地点,让我等前往一探?”
大戟略显迟疑:“殷昭道长有心,但青囊山弟子在外静修不便打扰,不若我收得师弟联络后即刻去信告知苍梧宗,可好?”
殷昭十分坚持:“此番行前,伯符师兄曾叮咛须彻查此事以免祸患,晚辈实在不敢有负师兄所托,还请大戟道长见谅。”
没等大戟应承,雪见从旁插话:“师兄,殷昭道长言之有理,确认一下总归让人安心嘛!再说你也很担心小师兄的,不是吗?我也觉得好奇那腰牌无缘无故到底怎么跑到梁都去的,总归得有个说法不是?”
大戟面露难色:“这……”
雪见歪着头娇声道:“若是怕搅扰了小师兄,我领路前去就好啦!反正那地方就在鄞都附近,来去一趟很快的!好不好?”
大戟一向疼爱雪见,闻言唯有无奈摇头:“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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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杜言与殷昭两人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又转而出了青囊山,乘上乌篷船,由雪见引路前往拜会那位隐居山林数载的小师兄。
杜言轻咳一声:“多谢雪见道长。”
雪见单手撑腮望向江面:“伯符道长说要追查必有原因,帮忙也是理所当然。可惜你们见完小师兄就要回去,伯符道长又不能来,唉……”
杜言暗道这差事真是不好应对:“师兄忙嘛,我们做师弟的自是要努力分忧解难对不对?”
雪见再度叹息:“唉,你可以去忙其他事情,让伯符道长负责青囊山这边嘛!”
杜言随之叹息,心道要是可以我也很希望师兄自己来啊,既能看八卦又能免去应对之苦,多好!
正当此时,元米端着木盘走了过来:“哎,方才走的匆忙,二位道长未及用饔,我张罗了些点心,二位不介意的话先垫垫。”
陶碗里放了几枚苔菜饭团,旁边还摆了两杯热茶,仓促之间着实算得上周到。杜言与殷昭道谢分食,元米则笑眯眯地在稍远处坐下,边为师姐斟茶边念叨:“这个季节适合捏饭团的食材可多啦,光春笋都有好几种,田间荠菜之类的野菜也很不错,不过最适合的还是苔菜,又鲜又香。”
饭团确实香甜可口,殷昭与杜言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一致觉得青囊山弟子不仅精擅炼丹制药,更擅长烹饪家事,嗯,宜室宜家,甚好。
雪见欲言又止,接过陶杯看向窗外:“按照大戟师兄给的地点,顺鄞江而下至多两个时辰便到了,届时我们直接上山去拜访小师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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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鄞都便因风景秀美而被文人雅士所偏宠,山峦起伏连绵却并不陡峭,一路行来轻松写意。四人料想此番不过寻常拜会,故此都较为随意,就连向来万事谨慎的杜言都少了几分戒备。元米甚至还额外提了个分量十足的五层食盒,以至一行人在入山途中数次被赏花野餐的人家劝住奉茶,几若踏春郊游。
然而一个多时辰过后,这种愉悦的气氛荡然无存。按照雪见所说,小师兄栖居的茅屋离主山道并不远,天色将暗便可抵达。但四人由艳阳当空走到日落西山,直到山路彻底消失不见,都硬是没见任何修道者结庐而居的痕迹。
雪见就着地图翻来覆去地看:“奇怪,分明就是这里啊!”
杜言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只见那地图并未标明详细地点,只是草草在山道尽头的某处山谷画了个圈:“嗯……这附近还有其他山道吗?”
雪见秀眉微蹙:“是有其他山道没错,但尽头是山谷的只得这一条!这可是小师兄随信专门给我画的地图,要不是宗门规定不许私自打扰在外静修的弟子,我早就来探望了!”说着,她又似有不服气地补充:“青囊山弟子经常在外采药,认路这种事我还挺擅长的。”
元米点亮灯笼,举高照亮,周围郁郁葱葱的一片,时有鸟兽之音传来,却不见半丝人迹。
殷昭提议:“这山谷范围不小,不若我们前行再观?”
眼下确实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办法,四人唯有继续向前,只是夜路难行,又无现成山道,深一脚浅一脚走的殊为不易,行路速度明显放缓。纵是殷昭主动接过食盒,不过小半个时辰,修为最弱的元米仍显出疲惫之意。
夜晚降临,柔和的银色月光流泻而下,为周遭披上一层白纱,看来朦胧而迷人,但同行四人都清楚此刻的山林正是危机四伏之时。负责开道的杜言停下脚步,决然道:“夜路难测,我们不能再走了,明晨天亮再说。”
修道者在外游历时难免风餐露宿,故此几人当即同意了他的说法,就着简单的篝火原地休息。元米打开食盒逐一将饭团小点分给大家,雪见托腮长叹:“本以为今日能和小师兄共进飧食呢,待他回到宗门,定要他蒸鱼给我吃!”
元米颇感意外:“师兄很擅长烹饪?”
雪见甜美一笑:“是呀,只是吃到什么要看运气。”
元米纳闷:“为什么?”
雪见笑着陷入回忆:“小师兄呀,最喜欢异想天开,时不时就嚷嚷着要把炼丹和烹饪融为一体。他酿出过翠绿色的梅子酒,煮出过冒泡泡的紫红色鱼汤,还烤出过半透明的蓝色肉脯!你要是有心尝试,他可高兴呢!”
元米听得拨浪鼓似的摇头,杜言则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暗道千万不能让此人与伯符师兄结识,不然两人投契之下,自己真不知要如何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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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后,殷昭盘坐在树上冥想,很快陷入了似睡非睡的状态,只觉四周宁静平和,绿意葱茏浓郁,纵使一切都看不真切却仍若置身仙境,令人周身倍感舒畅,正当此时,远方突然隐隐传来兽类愤怒而凄厉的哀嚎声,他循声望去,一头身形庞大如山的巨兽正凝视着他,那双凶厉的眼眸杀气毕露,正待择人而噬。
殷昭乍惊之下骤然睁眼,差点失去平衡从树上栽下去,他定了定神,才发现竟已汗透衣衫。
杜言觉察出异样,连忙凑近:“何事?”
殷昭不知这种无头无尾的幻境到底要如何描述,横竖不过是个诡异又真实的噩梦而已,纵是余悸未消也不好随意乱讲,唯有苦笑:“无他,噩梦而已。”
杜言却不敢怠慢:“你可确定?”
殷昭见师兄满脸慎重,只好详答:“之前打坐冥想时有点迷糊,莫名其妙地梦见了一头凶兽,无甚妨害。”
杜言没有说话,师弟方才呼吸平稳,不似睡沉之像,恐怕其所历并非梦境而是幻境。须知修道者在不自觉中看到的幻境往往别有缘由,师弟为何会看到凶兽呢?莫非梁国与此地发生之事皆与灵兽有关?它们试图在传送什么讯息?
殷昭难得见杜言如此严肃的神情,不由隐有担忧:“师兄?”
杜言皱眉:“梦兆往往非同寻常,伯符师兄要在就好了,灵兽之事他最为精通。我总觉得今次之事有点蹊跷,你看,雪见道长乃是青囊山内门弟子,免不了时常出门采药,这鄞都附近的地貌还不是手到擒来?怎么偏生在这里迷了路?”
师兄言之有理,殷昭一时也陷入沉思:“莫不是青囊山弟子与灵兽之间有什么牵扯?可那朱獳的尸体又怎么说?青囊山弟子应当不会无端虐杀灵兽才是。”
杜言叹了口气,意外差池最是恼人,师兄此番真该亲自前来:“这样吧,你我现在往附近一探,看看有什么线索。”
殷昭点头称是,身形迅捷轻盈如风,刹那便消失不见,好在晨曦微光初显,他的动作尚能看清。杜言一怔,连忙起身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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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并未惊动任何人,但元米作息规律惯了,几乎同时也醒了过来,他揉着眼睛抬头张望,天色倒是隐约见白,但浓密的树荫之下仍是黑黝黝的,不甚分明。元米出身贫寒,灾年流落江东镇被青囊山收留时不过七八岁,故此做杂役的时间倒比外门弟子更长些,时至今日都难改下意识伺候人的习惯,想到此地是荒郊野外,过夜多有不适,他第一反应便是要去寻水源给其他三人盥洗:“山谷低处应该能找到溪流吧?”
元米沿坡下行,朝开阔地带走去,未料山路湿滑,他行至半路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后仰去,左掌撑地时传来一阵刺痛,抬掌细看,荆棘密密麻麻地扎入掌心。元米欲哭无泪,龇牙咧嘴地逐一将细碎的荆棘拔出来。
雪见被响动惊醒:“元米?”
元米回头,尴尬地笑了笑:“师姐当心,这里的杂草横生,很不好走呢。”
雪见走到他身边,虽说青囊山弟子一向精于丹药而拙于武学,但师弟这笨手笨脚的模样也算少见,她哭笑不得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师弟:“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样,能起来吗?”
元米试图起身,但地面湿软,一时用不上力,他只好无辜地看着师姐,可怜巴巴地示意自己需要施以援手。
雪见噗嗤一笑,伸手相扶,然而半坡之上着实难得立稳,这一下非但没能拉起师弟,反倒把自己也绊倒在地,当即被荆棘刺到,疼得直皱眉。
元米正欲开口,一道箭矢突然自鬓边擦过,他当即大叫一声扑向雪见,以身为盾,直接将她护在身下——以两人的武学修为,毫无防备之下遇袭几无还手之力,这种情况,自然是先以师姐安危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