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庾明尚伸手拉住木菀,抄出佩剑直接磕在岩壁上划出一串火星,成功缓冲落速令两人安全落地。站稳后静默片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放开对方手腕:“木、木菀道长,没受伤吧?”
木菀摇头,她遇事甚少指望外力相助,以至于突然被抓住手腕时反而吃了一惊:“幸得明尚道长出手相助,未曾受伤……你的剑可曾要紧?”
庾明尚素来珍爱佩剑,平日诸般养护极为精心,然而此刻见得剑鞘伤痕累累却不觉心疼,只是憨笑着挠头:“没什么事。”
木菀心下微动,正欲道谢,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了什么,定睛细看不禁惊呼出声:“金井?”
为陵墓选址乃是墓葬中最为关键的环节,人们多会延请精通堪舆风水的高人算出合宜方位,进而据此安葬先祖,祈求泽被后人。而其中修建陵墓所掘出的第一铲土至关重要,被特称为“分金土”【注1】专门悉心保存,并在整座陵墓完工后被重置于陵墓之中,以求完满归一。
所谓金井正是陵墓中用于收藏分金土的所在,位置很有讲究,通常位于整座陵墓灵脉的正中。须知地脉灵力最重本源,依据天地万物同一的理念,分金土一直被认为是整座陵墓的灵力存证,因此对于精通阵法的修道者而言,只消细加辨识这分金土,整座陵墓的灵脉走向、方位格局便可不言自明。
木菀本以为这座地宫因情形特殊,未必能寻到符合规制的金井,此刻得见真是喜不自胜:“方才那圆形大殿难辨方位,这金井内必有线索!”
庾明尚迟疑道:“这会不会有什么机关?”
“打开看看便知。”木菀手执符篆,果决地燃起雷火,走近金井。
庾明尚无声轻笑,木菀这与温婉外貌不符的豪爽做派倒是眼熟得很,真不愧是某人的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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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井名为井,实则是一座石质容器,井深不过与地面齐平。为禹皇延寿所建的地宫自是不惜工本人力,金井亦不若寻常朴素简单,做工精美异常,以整块青石雕成的八棱形金井上覆着雕有龙头的厚重井盖,严丝合缝地扣在井口,乍看之下浑然一体,几无缝隙。
木菀恭敬地拜了三拜,这才起身寻找井盖与井口之间的缝隙,偏生那井盖边缘雕琢得极其光滑,不易着力。庾明尚见状连忙主动上前把井盖搬开,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
金井内里正中方位安置着一个玄色瓦罐,木菀俯身打开瓦罐,顿觉眼前泛起无数光怪陆离的虚影,令人头晕目眩,她勉强稳住身形,当即抽针扎向自己左臂,但预期中的疼痛并未随之传来,她定睛一瞧,只见那狠快准的一针已经扎在了庾明尚右臂上。木菀愣了愣神,这才意识到庾明尚已一把将自己揽入怀里,眼里满是焦灼。
庾明尚倒吸一口凉气,那银针上不知淬了什么药,一针下去简直疼到骨髓里,就连向来皮糙肉厚的他都禁不住直打冷颤,要还真当扎在她身上岂不是要了命!木菀别是被摄了心魂才好,思及此,他试探着低呼:“木菀道长?”
木菀来不及解释,惟有手腕一转,换了个角度再扎下去,未曾想庾明尚动作更快,再度抢在她之前挨了第二针。
木菀十分清楚那空心银针上淬炼的药物是何等效力,当即惊叫:“明尚道长!”
庾明尚晃了晃,硬撑着没有倒下,龇牙咧嘴道:“你没事吧?”顿了顿,他又勉强挤出一点笑意:“幸好没伤着你。”
这话说得格外发自肺腑,木菀听了眼神微闪,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手臂上没入大半截的银针,难得不知如何应对,沉默稍许才轻道:“辨识分金土要头脑清醒,是我有意为之。”
庾明尚疼的神智不清,内心所想下意识脱口而出:“我知道,只是见不得你受疼。”
木菀闻言凝视着他,不发一言。
庾明尚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讲了什么,整个人登时僵立当场,好不容易才磕磕巴巴地开口:“我、我……喜、喜……欢……你!”此时此刻,他只觉心若鼓擂,响得连自己的说话声都听不真切。
木菀心里涌起一丝别样的味道,不由自主地唇角微翘,笑了起来,她平日表情多温婉端庄,总带着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如今骤然开怀竟令人有冰雪消融之感。庾明尚看得发呆,硬是半天没回过神,许久才意识到,这应该算是默许了?思及此,他眼神闪闪发亮,一时竟灿若星辰,在昏暗的地宫内格外醒目:“嗯,我喜欢你!”
再度听闻这句话,木菀本想晚些再议儿女情长的理性不知怎地就暂且离了席,随之开口:“君心似我心。”
以庾明尚的诗词功力,任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得体的应对之词,唯有憨笑着继续挠头,开心地握住心上人的手,近乎虔诚地用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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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是两情相悦,此地也绝非谈情说爱的合适场所。木菀与庾明尚短暂相视片刻,会心一笑,默契地继续忙碌。
时隔百年,瓦罐中分金土所蕴含的五色宝光仍清晰可见,足见当初分金选址之人确是精通堪舆的顶级高手。木菀确认过分金土并无异样后,又再次拿起瓦罐细细打量,果然在内侧发现了数行字迹,她伸手去摸:“地宫方位?”
庾明尚对法阵堪舆所知有限,不解道:“方才那大殿不是圆形的吗?要凭什么界定方位?莫非有特殊标记不成?”
木菀面色凝重:“禹人讲究天圆地方,地宫通常为方形制式,这圆形还真是首次得见——方才那里必有蹊跷,我们须得返回去再行查探!”
庾明尚听了二话不说,干脆利索地将分金土收回瓦罐,抱在怀里,反身背向木菀:“上来。”
木菀愣了愣神:“我……”
庾明尚解释:“原路返回最快,你省些力气好应付法阵。”
木菀看着他毫无杂念的眼神,终是伸手搭在他宽厚的肩上。
庾明尚脚下发力,借着岩壁上些许凹凸不平一路向上跃去,背后若有若无的香气直抵鼻尖,他红着脸一路攀援,首次觉得这阴森森的地宫其实也不错。
昏暗崎岖的甬道内,两人不约而同地庆幸对方此时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回得甬道,伯符正站在一旁指点两位师弟拆机关兽残骸。
木菀道:“师兄,金井内有线索,我要回大殿重测方位。”
伯符看向她有异平常的淡粉双颊,丝毫不显意外,反倒带着“尔毋须言,吾心自明”的神情颌首道:“正好,这甬道太憋闷。”
木菀似是全然没理解师兄在打趣她,径自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只是擦身而过时状似无意地踩上一块机关兽残骸,溅出的浓棕黏液恰好落在伯符纤尘不染的衣袍前半寸。伯符当即识时务地将未曾出口的后半句换成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杜言和殷昭眼观鼻、鼻观心,全神贯注地拆机关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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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未能宣之于口的调侃令原本紧张的气氛轻快不少,然而众人往回走不过几步,甬道内已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腥气,与先前所见全然不同。伯符与庾明尚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将其余三人护在身后,放慢脚步继续前行。
距离大殿还有数十丈远,毒瘴之气渐浓,妖异的血光充斥着整条甬道,看着格外瘆人。原本的大殿已彻底改头换面,穹顶上流光溢彩的日月星辰变成了黑漆漆的坑洞,地面上勾勒出江河轮廓的银线已坍塌迸裂成沟渠,内里映射出血红色的奇异光芒,之前的青铜柱更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九具支撑着整座大殿的焦黑尸体,看来阴森可怖。
殷昭骇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刚才的大殿!”
杜言一把抓住师弟胳膊,前所未有的严肃叮咛:“站在原地就好,千万别往奇奇怪怪的地方走,什么都不要碰!”
“哦。”殷昭老实点头,“这是原本的大殿吗?障眼法竟能有如此奇效?”
“鬼知道这是什么招数,反正不是你我能应对的……”杜言顺带着塞过两张符篆,“反正自我拜入宗门这小一百年来,还从未见过能让仁安和伯符两位师兄一路追查数十年而未解的谜团。”
伯符镇定地走近端详,看着那巨大的焦黑尸体暗自心惊:“竟能残杀此等灵兽,究竟是何人所为?”
木菀一入大殿,便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地面沟渠上,越看越胆寒,她隐约记得西极宗的秘藏本上曾有类似描述,只是从未想过天地间竟真有人能行如此逆天之事!若自己推断属实,这幕后之人的修为怕是远胜师尊,弄不好可与宗主一较高下,可这天下真当有坐拥这般才能却默默无闻之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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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注1】分金土乃是古人为陵墓选址时挖出的第一铲土,后续往往会填回陵墓中,具体规制和操作手法则要视陵墓主人身份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