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澹水下游的梁国虽名为国,但实质上仅得三座城池,民风质朴、生活平和。
某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傍晚,梁国北城外的官道上,一位身着玄色斗篷的年轻人正踏雪前行。天色渐黑,风雪愈疾,他放慢脚步四下张望,很快发现路边有一处破屋,内里隐约透出火光,屋前积雪之上杂乱的脚印清晰可辨。
眼见附近并无其他可供落脚之地,年轻人只得推门而入。破屋内一地杂乱,年久失修,早无人居,屋内升有两堆柴火,分别围坐有几人,显是刚入屋不久。
众人闻声抬头,只见来人清瘦斯文,身负琴匣,看模样不是赶路书生便是云游琴师,遂各自低头取暖,不再理会。年轻人也不甚在意,兀自拂落身上积雪,寻了处避风角落燃起火堆,就着斗篷简单一裹,闭目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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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大雪疾,屋外风雪呼啸而过,吹得树木呜呜作响,屋内除却木柴燃烧的声音外再无其他,静得出奇。不知过了多久,本就不牢靠的木板门咿呀一声,进来一位身形健硕的青年,就在他转身关门的刹那,周遭气氛陡然一变,原本安坐火旁的几人毫无预兆地抽出兵刃,齐刷刷地向他直攻而去。
这位青年反应奇快,当即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侧肩微沉,纵身迎战。他动作轻盈灵敏,剑速又迅若雷霆,纵是以寡敌众亦未落下风,只见剑尖微闪,距他最近一人瞬时被一剑封喉,血如泉涌,立时身亡。
几人见状攻势更狠,剑光登时交织成一片刺目的银光,令人不得近身。未曾想那青年身法灵巧更胜一筹,于剑光中飘忽纵跃,提剑直刺,嗤地一声戳透了其中一人手腕,对方长剑脱手,跪地惨叫。青年冷笑着反手再刺,将他另一只手腕也刺了个窟窿。
有人怒喝:“季布,你欺人太甚!”
被唤作季布的青年轻蔑一笑,招式愈加凌厉,剑若流光,转瞬之间便贯穿了另一人胸膛。众人见势不妙,纷纷疾退,其中一人倏然扬手甩出数枚暗器,旁侧之人趁机跃步上前,借着季布举剑格挡的空隙向他腋下刺去。
季布腾跃而起,直接闪身抬腿将此人一脚踢飞,那人重重撞在墙上,砰地一声轰然坠地,倒在独坐角落的年轻人身旁。那位始终置身局外的年轻人似乎直至此刻才被吵醒,抬起头来睡眼朦胧地打量着四周。
季布见有不相关之人在场,当即掠开两步以免伤及无辜,然而屋内空间狭小,此举反倒让对手抓住时机,攻势更形猛烈。投鼠忌器之下,季布唯有勉强招架,全然不复最初的游刃有余,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季布心知拖延越久对自己越不利,出手益发狠辣,剑刃过处血光若红梅盛绽,转眼间便斩落了近身两人。
只是,这血色中亦有他一份。
剩余四人见他血透衣衫,不约而同地微松口气,迅速形成合围之势,剑指向前。其中一人冷笑道:“江湖皆称季布剑术精妙,如今看来不过尔尔,兄弟们这一千两银子挣得倒是轻松。”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有命笑到最后再说此话不迟。”话音未落,季布已欺身直进,剑尖猛地直刺向前,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手腕轻巧一抖,竟然生生将刚才讲话之人的眼球剐了出来,一滩血肉模糊的物什登时滚落地面,最后好巧不巧地停在距对方仅有半步之遥的地方。那人大叫一声,双膝落地,捂住眼睛哀嚎起来,鲜血渗出指缝涔涔而下,淌得满脸都是,看着甚为可怖。
屋内剩余三人不由面露惊恐,下意识地横剑胸前,采取守势慢慢后退。江湖确然传言这季布剑招灵动诡谲、刁钻难测,但如今亲见才知其老练果决远胜等闲,比预期中的还难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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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角处的年轻人拉紧斗篷,将自己裹成一团,整张面容都藏在火光照射不及的阴影里,看不出什么神情。季布看得他露在斗篷之外的手指白皙修长,不像是做惯重活的样子,暗道这种文弱书生怕是平生连杀鸡剖鱼都未曾见过,也难怪此时连逃跑的力气都没。他自恃侠士风骨,虽手上人命无数却不喜殃及无辜,只是眼前这些人显然并非同道。思及此,季布强忍着伤处传来蚀骨钻心的疼痛,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此刻正是双方剑拔弩张之时,安静得只余呼吸声,忽听季布一声冷笑,眼带戏谑地扫视面前三人:“怎么?还舍不得将真功夫显出来?莫不是到现在还惦记着借我之手除去其他同伙,好独吞赏金?”
这番话分明说的含混其词,可在另外三人听来却是将信将疑,他们本就为赏金而来,彼此心思各异,更遑论相互信任。其中两人互视之下,神色骤变,一左一右呈包抄之势袭来,气势咄咄逼人,最后一人见状慌忙惊惧不定地举剑后退,警觉地环顾四周,动作中隐有退却之意。
季布总算得以专心应对眼前两人,压力骤减,谁知双方彼此缠斗正酣时,斜刺里突然闪出一剑直逼他命门。原来方才退避那人虽心生疑惧,但终是贪恋赏金,并未偷偷转身逃走,而是窥伺在旁,伺机痛下杀手。
眼看季布腹背受敌,避无可避之时,旁侧里骤然迸出一道红光,正击中偷袭者的右腕,将其手中长剑劈落在地。
偷袭者顿觉手腕传来如若中毒般的针刺灼烫感,结果定睛细看,所谓暗器竟是一截尾端焦黑的木柴碎片,登时恶狠狠地瞪向一直被忽视的年轻人,只见他依旧一派置身事外的模样,旁若无人地用木棍拨弄着火堆。
此人激愤之下根本未曾细想,只觉一击得手的绝妙机会就此错过着实可惜,咬牙切齿地抽出匕首直冲而去:“小兔崽子!找死!”
季布先喜后忧,如此情形对方仍能偷袭得手,武功修为自是不弱,但生死搏杀不同武场比试,那位面容清秀的年轻人看来涉世未深,遇上这种诡计多端的老江湖未见得就能全身而退,偏生面前两人攻势极猛,他一时也无暇分身相救,只得高声警示:“小心!”
然而那位年轻人如若未闻,淡然慢声道:“习剑之人自当恪守剑道,既是决意不战,又何必再行卑劣之举?”他口吻平和,声音却宛若惊雷轰鸣,赫然炸响,距他咫尺之遥的偷袭者只觉五脏六腑一阵绞痛,口中鲜血喷涌而出,直接扑倒在地,当场没了气息。
季布见对面两人七窍淌血,摇摇欲坠,自是不会错失良机,当即挺剑疾刺,直取敌人咽喉,一击夺命之后,长剑顺势翻转斜划而下,将最后一人斩去半截手臂:“看来阁下这千两赏金只能向阎王讨要了。”
那人明白自己在劫难逃,强拼着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咒骂:“季布,你成日里断人财路,阻人成事,迟早不得好死!”
季布不以为意地哈哈大笑:“纵死侠骨香,不劳您费心。季某行事一向问心无愧,纵是赴死也比尔等鼠辈来得坦荡!”说着,他干脆地补上一剑,彻底断了此人生机。起身收妥软剑,季布双手抱拳:“少侠身手不凡,令人钦佩,季布在此多谢阁下仗义相助。”
年轻人微微抬眼,一双墨眸亮若星辰,令人见之难忘:“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季布暗自好奇年轻人身份为何,经此阵仗仍能面不改色者定曾亲历血腥杀戮,应当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可近来并未听闻江湖上有如此年轻才俊,但对方既是不愿多言,自己也不便追问,遂简单一礼后自行退去,将自尸体上摸出的几张银票并散碎银一分为二,取一份放在距年轻人几步之遥的地面上,继而寻了一块未沾血迹的地方包扎伤口,闭目养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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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屋外风雪渐息,整个世界陷入沉寂。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没有陷入沉睡的季布睁开双眼,沉声道:“这位少侠,天色见亮,你我两人避祸为先。”
年轻人颌首起身,季布见状率先朝门外走去,行至门边回首抱拳:“季布失礼,请问少侠大名?”
年轻人应道:“殷昭。”
待到季布走远,殷昭扫了眼周遭遍地狼藉的模样,不禁摇头轻叹,不徐不疾地跨出屋门。
大雪过后,世界一片银装素裹,澄澈透亮得宛若水晶雕琢,在掺杂着血腥气的空间静坐整夜后,这种清冷的气息令人倍感舒爽。殷昭深吸一口气,裹紧斗篷,迈步朝梁国北城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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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前,伯符忽然收得执事传书,提及梁国近来时有灵兽食人,然而就在宗门正要派弟子前往详查之际,北城城主自行来信声称事态业已平息。由于信中所述含糊不清,执事担心此事仍未切实妥善处置,不得已请途经附近的弟子前往查探究竟,以绝后患。
伯符忙于宗门事务无暇分身,索性派师弟殷昭前往一探,并叮嘱无论事态如何,都于三日后在梁国北城外西向二十里处汇合。殷昭领命策马独行,不料路遇风雪,只得将马匹寄放在客栈后徒步前行,好在虽有意外,倒也并未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