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登云梯直抵摘星楼,立刻有天剑山弟子迎上来:“明尚师兄,天权长老已在剑池等候。”
庾明尚伸手相邀,伯符会意,转身对众人道:“你们先随天剑山弟子前往下榻院落休息,我稍后便来。”
殷昭本以为此时天色尚早,天剑山弟子多少会礼节性地带众人观览一番,未曾想却是一路直接入得院落。殷昭微怔,旋即意识到同门并非前来观礼,而是有心问剑,自是心态不同,看着师兄师姐纷纷回屋打坐或倒头便睡,他索性随意在屋内寻了几卷书,提着茶壶默默坐到屋外凉亭去独自品茗望天。
殷昭翻了半卷书,听得伯符与庾明尚进入庭院,他见四周并无外人,便放下手中书卷,步出凉亭,来到庾明尚面前将信笺取出,双手递了过去:“木菀师姐所托。”
庾明尚面色通红地迅速接过:“有劳。”
伯符知情识趣地轻咳一声:“明尚兄,宗门事务为重,你我兄弟稍晚叙旧无妨。”
“多谢伯符兄体谅。”庾明尚迫不及待匆匆离开。
殷昭看到他春色满面的模样,好奇道:“师兄,明尚道长对木菀师姐有……君子之思?”
伯符挑眉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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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师姐气质冷冽,鲜有情绪波动,也不知庾明尚道长是如何令她动心的,想必没少费心思……话又说回来,木菀师姐若是成了亲传弟子,恐怕不便远嫁吧?殷昭胡思乱想了一阵,收心将话题转至正事上来:“师兄,其他同门俱在房内静心小憩。”
伯符颔首:“剑池开启在即,准备妥当方不负多年勤学苦修。”
殷昭点头称是,举步回凉亭内继续看书,他自觉今次来访不过是师兄特意照拂,本就无甚功用,更不能给人添乱。
伯符唇角微抽,克己本分确是小师弟可爱之处,但一想到殷昭自拜入宗门以来首次外出仍能保持节制,实在是令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可真是……”
殷昭困惑抬眼,他天生五官精致清丽,一双乌眸尤其澄澈剔亮,这般表情看来格外无辜,十足懵懂少年模样。伯符忍住伸手去揉师弟脑袋的冲动,失声笑道:“走,我带你去见识一下天剑山的阵仗!”
殷昭喜出望外:“真的?!”
这个表情已经不是少年,倒更像小孩子了,伯符习惯性伸出的手硬是在半途转变方向,改而拍了拍师弟肩膀:“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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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符带着师弟在天剑山内门信步游览,先是登高观景,接着在一片翠竹环伺的庭院内品尝素斋,顺带闲话起剑法来。
修道者大多习武练剑,但剑道一途却不尽相同,苍梧宗胜在博,天剑山胜在精,两者风格各异,难辨高下。依伯符之言,两大宗门剑招虽有互通,但彼此间剑阵之秘却并不相传:“天剑山的北斗七星阵精妙绝伦,不仅为其宗门秘技,更被公认为天下第一剑阵。”
殷昭毕竟年少气盛,听得师兄如此夸耀,冷声问:“哦?那与我苍梧宗的天罡八卦阵相比如何?”
伯符答:“天罡八卦阵至少要三十六人方可施展,比起北斗七星阵只得七人或七人倍数即可成阵来说,灵活性略逊色,配合所需演练的时间也更长,确实棋差一招。”
殷昭仍不服气:“那六合八荒阵呢?这个剑阵最少四人便可启用,八人、十六人亦可,如何?”
伯符笑容略淡:“这个剑阵单就威力而言确实更胜北斗七星阵一筹,只惜对灵力要求极高,一般弟子甚至坚持不到剑阵完成,所以虽然威猛霸道,但从可操作性上而言还是比北斗七星阵差了一线。”
殷昭深以宗门之名为傲,听闻这番话多少有些不痛快,但又心知师兄所言非虚,自己根本无从反驳,只得抿唇不语。
伯符见师弟满脸不平,反问:“师弟以为如何才是好剑阵?”
殷昭迟疑许久,苦笑道:“我明白师兄的意思了。”
剑阵毕竟是将剑术威力最大化的招式,自当以实际效用为重。北斗七星阵未必面面俱到,但其灵活机动无人可敌,任何弟子皆能演练,天下第一剑阵的名号确实当之无愧。
伯符见师弟似有所悟,面露赞许:“单以剑术论,两宗门同辈弟子若进行一对一比试,苍梧宗弟子胜率为七成,但假设以剑阵组合比试,天剑山弟子胜率可达八成之上。”
院内仅得师兄与自己,殷昭也显出几分难得的张狂:“那若是在野外展开生死搏杀呢?”
不得不说师弟的直觉还真是非同寻常,伯符敛起浅笑,压低声音:“那么,我宗门弟子胜率至少可达九成。”
殷昭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定了定神才倒吸一口凉气:“……九成?”
伯符眸色渐沉,唇畔泛起一抹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毕竟是上古宗门,师弟你有朝一日会明白的。”
眼见师兄摆明不想就这一话题继续下去,殷昭也唯有抑住好奇心,不再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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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弟两人攀至山顶,来到“剑圣”重华道尊的衣冠冢所在,伫立在墓碑前静默许久。
相传重华与天剑山初代掌门姬玄禹师承同门,然而前者专注独自苦修,后者热衷开宗立派,最终所成大有不同。重华仙去后,姬玄禹在昔日两人对饮处设衣冠冢,并手植柏木以寄哀思。
时光荏苒,如今放眼望去,森森古木直耸入云,已历千载风霜。千百年来,修道之人何止万千,得剑圣之名者却仅此一人,足见重华的剑术修为登峰造极。
殷昭轻声问:“这么多年,遍览天下高手,竟再无一人能与重华道尊的剑术造诣比肩?”
伯符淡声道:“重华道尊之所以被称为剑圣,除却剑术超凡入圣之外,还有极其重要的一点,他的佩剑太阿位居《剑录》排行榜首,此剑乃天下威道之剑,时至今日只认主重华一人,其主仙逝后便不知所踪。”
据《剑录》记载,太阿无形无迹,其气自存天地之间,须待时机凝聚、天地人三道归一方可问世,这般玄奥自然非一般灵剑可匹敌。器物有灵无心,惟强者从之。若以这一评判标准来看,重华道尊确是当之无愧的剑圣。
伯符遥望剑池方向,悠然道:“得灵剑契合者剑术修为一日千里,于日后精进亦大有裨益,师弟,还望下次剑池开启之时你也能晋身其中。”
殷昭暗忖自己初入内门,师兄这番祝辞未免过早,却只笑道:“借师兄吉言。”
不知是否错觉,离开剑圣衣冠冢后,柏木幽香萦绕不绝,直至入夜仍久久不得散去。
是夜,殷昭梦中仗剑凌空,天地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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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正午时分,庾明尚前来告知,剑池开启在即。
殷昭随众同来,才知所谓剑池乃是后山占地极广的一片地域,平日被法阵遮蔽,唯一的入口由天剑山长老率弟子轮流值守。
剑池开启极耗天地灵气,至多维持十二个时辰,故此每次寻剑都要争分夺秒。待到时辰一到,两宗门弟子简单行礼致意,纵身向剑池内而去。
天权长老由庾明尚与伯符陪同,盘坐在一旁的八角亭之内,本不应出现在此地的殷昭因了师兄美言的缘故,亦有幸站在稍远处观望。
负责掌管剑池的天权长老须发皆白,面容清隽,一派道骨仙风之相:“伯符,你与昆吾近来如何?”
伯符躬身道:“禀长老,剑招早已运用娴熟,只是召唤剑灵仍时有不顺。”
天权长老不以为意地摆手:“召唤剑灵何等难事,你这般年纪已属不易,不必太过苛求。”接着,他与伯符闲话数句,顺带点评了几位近来名声鹊起的散修,正当殷昭听得入神,一阵毫无预警的尖锐之声忽然响起,犹如锐物穿颅的锥心之痛随即传来,他本能地抱住头,极力抵抗似是要刺破耳膜的声音,然而这种席卷全部意识的疼痛根本非意志所能抗衡。殷昭疼痛难耐,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伯符觉察师弟异常,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殷昭?”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熟悉的刺耳声响:“剑鸣?”
明晰声音来由后,伯符即刻按住师弟的手腕,强行注入灵力,殷昭这才觉得疼痛渐轻,慢慢回复至勉强可以忍受的程度:“师兄……”
天权长老饶有兴味地捻着胡须:“没想到今次这位小弟子倒是有缘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殷昭忍痛抬头,只见天权长老抚掌大笑:“天缘如此,吾辈自当顺之。庾明尚,伯符,不若你们陪这位小师弟重访旧地?”
庾明尚俯首应道:“是!”
伯符郑重其事地行礼:“多谢天权长老网开一面,我在此代师弟先行谢过。”
师兄离手的瞬间,几乎刺破耳膜的尖锐鸣声再度袭来,然而纵是如此,殷昭也咬牙躬身,以不若以往潇洒的动作向天权长老施弟子之礼。长老目露赞许,顺手从袖中摸出一丸丹药抛了过去。
伯符接过丹药,利索地塞进殷昭嘴里,直接逼他吞了下去:“运灵力走小周天。”
殷昭依言行事,隔了片刻才觉得疼痛基本褪去,只余隐隐的针刺之感:“多谢天权长老赐丹。”
天权长老正色道:“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天缘,将来必有一番作为,还望你不负苍梧之名,扫弭魍魉,匡扶正道。不必多礼,去罢。”
倘若换了平日,殷昭定会觉察长老此言另有深意,但此刻神志方才清明,心绪万千之下一时未及思量,只得匆忙转身,与两位师兄一同跨入剑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