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山是本洲之上最负盛名的剑道宗门,整座宗门依山而建,气势恢宏,远望之下云雾缭绕,颇有仙气缥缈之意。
众人在客栈安歇后,天色已晚,殷昭凝视着窗外的点点灯火,最终决意放弃外出的念头——同门这几日要养精蓄锐以期寻得相契灵剑,自己此刻提出游玩建议未免太不合时宜。
就在此时,熟悉的声音从屋顶传来:“无心睡眠不若登高观星,师弟以为何?”
所以师兄其实是在观星赏景吗?殷昭扯了扯嘴角,从窗口翻身腾至屋顶,动作轻盈无声。屋顶之上,伯符晃了晃手里的酒瓶:“随我来,有个好地方。”语毕,他一派悠闲地踏屋脊而去,几个起落便已在数丈开外。
殷昭紧随其后,两人在屋檐间疾驰了约有一刻钟,来到一座七层塔旁。
“此处是全镇地势最高的地方,可以俯瞰整片村镇。”伯符笑着提身借力,轻身一跃,身姿翩然若月下谪仙。
殷昭攀上塔顶,见伯符已随意坐下,酒瓶微微一倾:“师弟初访天剑山,还是不沾酒来得稳妥,改日你我再同饮,今夜我便独酌了。”
“是。”殷昭望向师兄手中的酒瓶,月光下,瓶口佳酿泛起浅银色波光,显然历经方才那番腾跃飞奔仍是涓滴未洒。
相较于苍梧宗近旁远近闻名的山南镇,天剑山脚下的村镇并不大,但却意外地繁盛。从塔顶望去,盏盏灯火倒映河中,如同满天星辰滑落人间,有种别样的美感。微风徐徐,人声隐隐绰绰的传来,笑语不绝。
殷昭感叹:“好热闹。”
“天剑山不若苍梧宗灵秀,不过地形高峻,登塔眺望不失为乐事。”伯符兴致颇佳地半躺在塔顶上,“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澹,风乎舞雩,咏而归。【注1】”
殷昭忆起风物志中曾记叙天剑山附近“有国名澹,其都城有河川经流”,想必就是师兄口中的“澹水”,此刻已是夏末,师兄却突然咏起这样的词句,如此看来,伯符师兄是澹国人?正值他思绪神游之际,伯符倏然道:“我记得你有位堂弟于天剑山修道,想必也是甚为挂念,此番争取相见。”
殷昭没料到师兄竟会提及此事,一时怔楞,今次拜访本就意在求剑,自己亲临此地已是师兄照拂,哪敢妄想私事?
伯符看着师弟墨黑的眼眸,老气横秋地长叹口气:“你啊……思乡念旧属人之常情,修道者纵然超脱些也终归是肉体凡胎,不用那么克制。更何况得道之人寿数不同,亲族故交若能相见还是珍惜来得好。”
殷昭抿唇:“谨记师兄教诲。”
伯符望着师弟肃正的表情,不由笑了起来,真当是纯净如水的青葱年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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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众人出得客栈,门口已有人等候。
一位身材健硕,浓眉虎目的天剑山弟子亲热地迎上前:“伯符兄,好久不见!”
伯符显与对方是旧识,笑应:“明尚兄!”
两人寒暄数句,伯符逐一将师弟师妹介绍给庾明尚,末了指向殷昭:“这位殷昭师弟乃是初入内门的五代弟子,前些时日经手灵剑造册之事,今次随行尽职。”
殷昭躬身行礼后,伯符又道:“这位是天剑山第五代弟子庾明尚,剑法高妙,为人豪爽。”
在无甚修为的外人看来,修道者大多容貌年轻,身姿矫健,纵是须发皆白的前辈也是鹤发童颜,很难看出真实年龄,但对于修道者而言,辨气识人却是基本功之一。庾明尚自是很轻松便能看出在场诸位弟子都颇为年轻,其中年纪最小的那位师弟甚至未及而立之年。修道的确能够延长寻常意义上的生命周期,但年轻总归代表更多可能性,苍梧宗竟有如此之多青年才俊,足见其人才辈出,实力雄厚。
庾明尚目露赞许:“苍梧弟子果然天资灵秀,我在此预祝各位剑池开启时得偿所愿,寻得灵剑。”
伯符亦笑道:“借明尚兄吉言,同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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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苍梧宗不同,入得天剑山宗门并无舟车之便,全凭徒步攀登,众人离开城镇后沿山路拾级而上,约半个时辰后才见到一座矗立在开阔平地上的石质牌楼。
“此为天剑山山门。”庾明尚并未放慢脚步,简单一句便算是介绍。
殷昭仰头望去,只觉牌楼朴素得出奇,几无装饰雕花,倒是甚合武者风范。不过一瞬抬头驻足的功夫,前方庾明尚已走出数十丈开外,殷昭暗道厉害,连忙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沿途山路看来平淡,但实际上却相当崎岖,石阶亦高低不等,走起来异常费力,行至后来,山路益发陡峭,其中一段石阶更是仅能容纳半脚,极难着力,若是寻常人闹不好要四肢并用才能勉强爬上去。好在一行人俱是修道者,越性施展轻功,纷纷飞身而上,只消片刻功夫便越过此处,抵达另一处平地。
这片平地俨然一处市集,街巷熙来攘往,纵横于排布整齐的屋舍庭院之间,远处可见规整的石阶笔直而上,直入云霄。庾明尚遥指石阶:“攀过这段阶梯便是天剑山外门弟子居所。”
伯符无需带路,熟门熟路地穿过街巷向前走去,顺带与庾明尚就近来剑池异动讨论得不亦乐乎。
殷昭尾随在侧默默听着,方才知道即便是天剑山长老,也极难知晓每次剑池开启时精确的灵剑问世数量。千余年来既有数十灵剑同出的盛况,也有连续百年难得一把灵剑认主的情形,令人惟有感叹天缘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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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阶梯尽头,大片起伏有致的宏伟建筑赫然映入眼帘,其规模丝毫不比等闲城镇逊色。群山之巅竟有如此奇境,着实令人惊叹。庾明尚微带得色地扬眉:“外门地境算不得什么,登云梯之上的景色才是雄奇壮阔。”
殷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城镇东侧高耸的悬崖上隐约可见一条近乎垂悬的细窄小径,如若丝线般掩映在山间云雾之中,看得不甚分明,想必就是庾明尚所指的登云梯,由此看来此名着实贴切,只是攀爬一次殊为不易,这庾明尚和伯符师兄的交情得有多好才会专程下山迎接啊……
庾明尚仿佛明了对方内心所感,哈哈笑了起来:“世人皆云天剑山弟子身法过人,这山路功不可没啊!吾辈内门弟子平日经常要于此来往奔波的。”
伯符眼神微亮,笑吟吟地压低了声音:“明尚兄,此番下山相迎的本意你还是主动坦白来得好,须知今次你最想要的东西,可是在我师弟身上呢!”
庾明尚双目圆瞪,迅速瞥了殷昭一眼:“呃……真的?”
殷昭不解其意,无辜地盯着伯符:“师兄?”
伯符夸张地叹了口气,露出格外落寞的神情:“唉,师弟啊师弟,跟你说了消息灵通的诸般益处你还不信,是不是忘了离开宗门前你曾去取什么东西了?”
殷昭看到庾明尚面露困窘,顿时了然木莞师姐的信笺所托何人,饶是他再无心八卦也意识到了其中关窍,遂乖巧地闭口不语。
庾明尚报以感激的眼神,转而瞪向伯符,偏生又不便公开辩驳,只好无奈地暗自腹诽:“交友不慎。”
伯符一脸肆无忌惮的飞扬笑意,伸手遥指天际:“师弟,你看,那就是登云梯,学艺不精的话别说入得内门,怕是性命都堪忧。”
看着理直气壮的师兄,殷昭深吸一口气,极力掩饰内心涌上的微妙念头,不期然与庾明尚四目交接,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眸里明白了彼此不约而同的心思:“千万不要得罪那个家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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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明尚一路落脚轻盈,健步如飞,但方向却不是直指登云梯,而是往东北方向而去。殷昭目力极佳,然而远远地也只望到一片葱茏碧绿,待到近前才看到一块巨大石碑,上面刻着苍劲有力的“剑冢”二字,石碑后方的树林中遍布无数大小不一的土丘,其上立有若干材质不同的残片,年代制式皆不尽相同,上面的字迹多已模糊不清。
伯符率先点燃三炷香,对着石碑深施一礼,其余弟子依样行事。
这里的树木出奇地高大,遮天蔽日的树荫下寂静无声。
伯符缓声道:“剑虽器物,亦有灵性,诸位若是幸得灵剑认主,定要珍之重之,聆听其音,感知其气,切莫轻忽怠慢,方可感悟灵剑之力。”
“是。”众弟子答得十分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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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注1】此话参考《论语*先进》,原文为“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本文因设定之故有一字相异。原文译为白话文约为,晚春时分,一行十余人换上春装,在沂水河畔沐浴,在舞雩台上尽享春风,欢歌笑舞,尽兴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