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里人都爱到庄东头仿爷那里去。
仿爷年轻时当过兵,跑过小生意,经验的事多。又读过几天书,懂得些天文地理、神卜相学之类。还粗通医术,谁要有个头疼脑热的,到他那里,他就让你趴在床上,掐个蒜瓣涂涂你腿弯里那根青筋,再擦擦顺手拔起的一根针,瞄准了,一针扎下去,见出了血豆,便说一句:“中了!”是胃疼的,他用枣泥糊在心口窝;是发烧的,他就给你拔火罐……
糊枣泥、拔火罐用的时间长些,他就边操作边聊些天南海北的稀奇事。
“我年轻的时候,在东海边碰到过……”听的人都半张着嘴,仿佛空气都挺有味儿。
可怪,到仿爷这儿治病的,身子一离开大床,就觉轻多了。可他们并不马上离开,要再听仿爷拉一阵闲话才舍得离开。走时,身上都带着枣泥干巴、火罐紫痕……
从仿爷那里,他们知道了外边的很多事情,像城里吃水是自来的,上楼乘电梯等等。仿爷成了人们心目中的神牌,有个大事小事先拜他一拜。
仿爷说的他们硬是信。
庄里人都没坐过火车,只有仿爷年轻时坐过一次,所以都爱打听火车的事。仿爷成了他们火车方面的权威。庄里人于是知道了火车轮子是铁的,路是两根钢棍铺的,铁轮子就在钢棍上跑……
“仿爷,火车叫唤吗?”有一次庄西头的一个后生问起这个。这个后生常来,是仿爷家的熟客。
“叫咧。上车时你一抓扶手它就哞哞地……”仿爷眯起笑眼,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那一回……”于是,庄里人又多了一个火车方面的知识:一抓扶手它就叫。
多年后,一批批年轻人相继走出庄子,到远离家乡的地方当兵、做工、谋生……有的再也不想回来。
仿爷还是那样,给人治治小病,聊聊天。他的故事是重复的,但听众却在增加。
那一日,仿爷正和几个人闲扯,一个衣装入时的小伙子走进他家。仿爷费了好大劲儿才认出是庄西头的那个后生。
“出息咧,出息咧!”仿爷用极好的表情迎接他。
“仿爷,你看我给你带的啥?”一盒针灸用的银针亮在仿爷脸前。仿爷嘿嘿地笑了:“乖乖儿,这个……用不着。”小伙子却在兴头上:“我这次专门坐了火车,抓了好大一会儿扶手,火车还不叫,一问……”小伙子突然刹住了话头,他看见仿爷脸上笑意冻结了,另外几道目光也帮衬着,好像在支撑什么……
在沉闷的空气中,小伙子听到一个声音说:
“你抓错了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