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繁华迭起的喧嚣街道,印有无数人的脚印。
而我能在茫茫人海中清晰地找到我和你曾经凌乱却唯美的步伐。
“易倾,你怎么会在这儿?”我看见易倾散乱着头发蜷缩在自己小区的门口不停地抽噎。我伸手扶她起来。
易倾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猛地窜起来连连退后,有些惶恐地望着我让我觉得很难受。
“小易?是我,你告诉我,怎么了?”
她定睛看了看我,然后哭了出来,一把把我抱住,“小禹,你终于来了。”
易倾对我的态度和前一次来上海见她有很大的不同,这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就在一个小时前。
程诺和樊阳与景泽正式卯上。
景泽不是不理智的人,知道一对二肯定会吃亏,而且自己已经受了伤疼痛难忍。起身跟易倾说去医院然后就准备离开。
才刚转头的时候樊阳就把杯子砸了上去,于是后脑上又出现一个血窟窿,樊阳抓着景泽的头发告诉他,“我们已经杀过人了,不在乎多杀一个。”
“樊阳,樊阳你有话好好说,闹出人命可不好。”景泽连连求饶。
“我已经说了,我已经杀了一个人了,无所谓了。”樊阳的表情变得越来越狰狞,本想上前劝解的易倾被这个阵势吓得不敢动弹。
从来都能屈能伸的景泽,他知道面前这两个煞神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以宁可放下自己的尊严求饶。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注定会成为一个大阴谋家。不过很可惜,上帝没有给他机会。
不过我想,也许是他自己没有给自己机会吧。做事虽然避开了所有的漏洞,却唯独没有考虑人心的千变万化。
我想连他自己也不会想到的吧,最终他不是败在我的手上,而是死在了自己手里。
人生本来就是不可预知的,不论你如何计算。
“滚吧滚吧。”樊阳也不是丧心病狂的恶魔,自然不以杀人为乐,见他求饶便也不再追究。放开他的头发朝腰间踹了他一脚,景泽向前冲出去几米然后稳住身子,连连道了几声“谢谢”然后朝外跑去。
“不行,不能放过他,否则他还是会对欣禹不利。”程诺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不对,然后起身追了出去。
“就像樊阳说的,我们已经杀了人了,我也不在乎了,总要进去,无非就是多一年少一年罢了,如果多一年能够换回欣禹一个安宁的话,那我程诺,觉得值得!”——程诺。
往往最温和的人,做事越是狠心,因为他们看得透彻。
而现在的程诺,就是一只已经爆发到了顶点的野兽,整整饿了三天才总算吃饱了一顿,心情正好却被景泽道出了自己的痛楚。于是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要杀了他。”很难想象这个时候程诺的表情,充了血的眼睛,咬着牙齿嘶吼然后追了出去。
“程诺,”樊阳叫着从后面追上,本来樊阳也只是吓唬吓唬景泽没有真的打算杀了他,樊阳心性善良虽然平常喜欢打架,所以惹了他的人无非就是被揍一顿,就像现在的景泽一样。
而恰好相反的程诺则是另一个极端,平日里惹我,我可以躲着让着,但是一旦你触了我的底线,我就跟你拼命,要你死。
两个人先后跑出了餐馆朝景泽离开的方向追去。
“然后……然后……”易倾忽然哭着颤抖了起来,再难叙述下去。
我伸手揽过易倾告诉她没关系慢慢说。
“然后我也跟了出去,因为太害怕了我都有些跑不动了,谁知道没走几步,就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后面的车一直鸣着喇叭但是这一圈人却充耳不闻地把中间一块地方为的水泄不通。我找不到程诺和樊阳两个人,于是我就喊他们,我扫过去看到他们正在人群中往里挤,然后我也挤。”
易倾的手开始颤抖地越来越厉害,我皱着眉头预感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一定很可怕,不光场面可怕而且它的后果也肯定让人恐惧。
我咂了砸嘴,努力咽下一口唾沫让自己火烧一样的喉咙变得稍微湿润一些,我把易倾的手握住,触到的是冰一样的寒冷。
“我跟着他们挤进去之后,看见……我看见……”易倾挣开我的手捂着脸哭了起来,然后带着哭腔跟我说,她看见景泽倒在血泊中已经没有了呼吸。
远处疾驶而来的警车,警笛越来越响然后猛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一切都想演戏一样进行,人流涌动然后车辆又开始恢复正常,所有人都只当做过客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热闹,而戏中的人却演得深情难以自控,只不过我们都太天真,太骄傲,只知道让自己爱的人开心就好,自己什么的,早已落入一个圈套再难逃离。
“程诺,愣着干什么,快跑啊!”还是樊阳率先清醒过来拉着程诺跑开,而易倾傻站在原地嘴里念叨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即使亲眼所见但还是不忍心接受这样的事实。
在这三分钟前,景泽跌跌撞撞地走出餐馆之后伸手拦出租车,连续几辆驶过他的身边见他伤得这么重又远远地逃开生怕他死在车上。
景泽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脑袋变得越来越沉重,然后天和地开始旋转有了重影,空中悬挂着如火的太阳但他能感受到的却只能是无边的寒冷和黑暗。眼前开始出现幻景然后黑暗变成了光明。
他开始迈步朝医院的方向走去,额头的血一直汩汩地流直到整件衣服都被染成血红色。
失血过多,死亡。
而且是死在了路边,我想这是最痛苦的死法了,他才十九岁。虽然他总是设计害我,刁难我,甚至把我从最高点拽落到谷底,他抢了我的荣誉,抢了我的希望,抢了我的信仰甚至后来还抢了我喜欢的人。我承认我恨他,他死了我应该是最开心的,因为我从来都不知道,只要他活着,他还会对我做什么。
但是正是因为他,我才开始成长,因为他,我学会了放弃,因为他,我变得不再傲慢,也是因为他,我开始学着真正意义上地去为自己努力。
今年,他才十九岁。
他是上帝派遣来的大天使,做我的对手,用来鞭策我让我被迫去学会一些必要的东西。
而现在他的任务完成了,他在让我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的同时,自己也付出了一切。
千年后的霸王之伤终于换了一种结局,只是我们也不知道,这样的结局到底是好是坏。
在他们逃离后没多久,我就赶到了这里,然后看见易倾正抱膝坐在自己家小区的门口,旁边就是那家发生了一切的小小的餐馆,叫“新旅餐饮”。
新的旅途,现在才刚刚开始罢了。
“小易,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
她摇摇头,“我醒悟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散了。”
“小禹,对不起,对不起。”她开始哭,然后向我道歉。
“小易,你回家吧,我得去找他们,找我的兄弟。”
我起身跑开,他们一定不会留在这里所以必定是去了火车站,他们必须在警察封锁那里之前逃出去。
任旭告诉我上头正在签发他们两个人的通缉令,最早中午就会出来,最迟也迟不过今晚。
“这两个混小子,真的要反了天了!”我听到身后易倾站起来“喂”了一声,似乎是要叫住我还有什么话没说,我转身冲她挥挥手让她早点回家。
与此同时,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正在这个城市上演,我坐车往火车站去,警局也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封锁各个出口以及火车站和飞机场,而程诺、樊阳两个人不出我的所料此刻已经买好了车票,下一班的火车,还剩十五分钟就可以出发。
一分一秒都可以改变一切的,现在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因为上帝不给我们留余地。他们的事情已经被通知到全国各地的警局准备随时抓人,所以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在通缉令签发出来之前让他们去自首,或许还能少判几年。
不光是上帝,谁都没有给我们留余地。
但是如果一旦让警察先抓到他们的话,那么加上三罪并罚他们的青春可能就这样献给大牢了。
“混小子你们不会自首吗。”我越来越焦急然后开始跺着脚自言自语。
“师傅你再快一点,快一点。”
在我离开后没多久,易倾和餐馆的老板就作为目击证人被召去警局了。
“急什么啊,这里到火车站,按照最高限速行驶,也要五六分钟呢。何况现在还堵车。”
我看了看表,来不及了。于是打开车门朝火车站跑去,听到身后司机叫着我还没有付钱。
在这种分秒必争的时候你就会知道原来一秒钟也可以改变很多事情,我跑到车站的时候已经累得连话都说不出了,本来最欠缺体力的我,在这个时候已经突破极限不停顿地奔跑十几分钟了,我强行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让他不倒下去,开始挨个寻找他们的身影,而现在的他们刚刚坐上火车准备出发。
十,我询问窗口最近出发的一班列车是去哪里在什么时候。
九,去安徽的。
八,现在就准备启动了。
七,我朝那辆列车跑去。
六,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五,一个趔趄之后前冲几步继续奔跑。
四,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开始咆哮有点想哭。
三,对不起,您没有车票。
二,而且现在已经禁止进入。
一,火车点火,发出一声“呜”声,在我听来更像是哀鸣,或者说在为我们哀悼。
火车开始缓缓启动而我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量瘫倒在地上,我也像火车一样“呜呜”地哭泣,只是它还能够奔向远方而我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上,眼泪从眼眶流出顺着鬓角流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告诉自己,认命吧。
“跑吧跑吧,希望你们希望你们一辈子都不要被抓到。”
“回来回来,快去自首吧。”
跑,他们就有自由,不跑,蹲几年牢之后就可以重获自由。
我不知道现在的我到底怎么想,但是既然他们已经远去了,那就好好地说句再见吧。
太遥远的距离,总让我们心碎,执掌在手间的眼泪,应该用怎样的姿态去让它避免蒸发,雷雨暴怒的季节,太多的烦恼如果能够像那些雨水一样倾泻,有时候就算不哭也会流下眼泪,有时候就算不笑也得扯起嘴角。
一毫秒擦肩而过的瞬间,足够让我记住你们所有角度下的容颜,一毫秒背道而驰的想念,足够让我忘记,从此不再眷恋。
登临到最顶峰的寂寞,也不是谁都能懂得,因为最顶峰,只有一个。
在我躺下、火车驶过三个车厢之后,樊阳猛地站起来然后头撞到了上面,顾不得疼痛拍打着程诺告诉他他看到欣禹了,程诺也站起来,因为比樊阳高所以撞得更加重。
“樊阳,你应该没有看错,欣禹放出来之后肯定是来找我们了。”
“那我们回去吧。他来接我们了。”
“现在还怎么回去,回去也是被抓。”
“不过话说我撞得好痛……”
“我也是,干嘛大惊小怪的。”
“你就没有吗?”
我被自家的车接回了丰泽,而在上海界的出口,我从立交桥的上面转到下面,另一边,倩儿和依凌坐的车从下面转到上面。
之后第二天,易倾也乘车回到了丰泽。
这本就是约定好的,只不过去接他的景泽,再也没有回来。
我们的相遇与错过,不过就是两个路口两条路,一条你走,一条我走,若能同时到达交错口,那便遇见了,若谁快了谁慢了,就只能见到对方的足迹和背影。
只是生活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有些人甘愿等待,有些人就算遇见也只能形同陌路。
我们从起点出发,怀着自己的初心,踩着原点。只是时间的冲刷,足够让我们面目全非。会有一个时候,我们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当初的目的,忘记了自己爱的人,恨的人。
左右我们的不再是命运,而是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回忆。
七月火热的丰泽就快完结,浓郁的行道树阴了整条老街,人们躲在屋里吹着空调所以总不觉得这个夏天有多热,只是知了也不再聒噪,蛙也不再鸣唱。天太蓝,蓝到容不得一缕白云。瓦太青,青到日光倾泻变得波光粼粼。
曾经三个人走的路,后来变成了一个人孤单的回忆,成天无所事事地在清冷的丰泽高中游荡,找寻我们的足迹,已经熟悉到闭眼就可以走完的整个校园,找遍了,却也找不到我们留下的一丝痕迹。我甚至已经分不清我的座位在哪里,因为从高一到高二再即将到高三,教室已经换了,座位已经变了,明明都是空位,明明哪里都是我的位置,可我却感觉,不论我坐在哪里,都已经不再是一个学生了。
找不到归属感的苍凉和落寞。
听人说学校的樱花在今年春天开得很美也落得很美,听人说学校今年的篮球赛还是一样精彩但是没有悬念地产生了冠军,也听说两年前的一个传奇人物,C班的一个学长,期末考考了全校第一名之后就没来上学了,至于原因,谁也不知道,听说是去了全国最好的学校了。
不过没有人记得他叫什么,只知道屈居第二的A班学长景泽在加了篮球赛附加分的情况下还是差第一名三分,于是奋发图强听说只要他今年的统考的名次位于全市前三,就可以在全国所有大学中来回挑选了。
只不过,我想他也要神秘消失了。
还有曾经A班的两位学姐,和景泽学长三个人是全校的前三,这一届是学校建校以来最辉煌的一届。可是她们一个退了学,一个转了学,也都走了。
所有这一届的传奇都分道扬镳去了世界的各个角落,明年的高考可能丰泽高中就要交出全市第一高中的位置了。
曾经流传于校园的故事,那些主角都去了哪里,如果现在开学,我像当初一样站上主席台,还会不会有人认得我,叫出我的名字。
不会了吧,除了曾经C3班的同学。
“欣禹?你真的是欣禹?”一个女生突然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脚下踩着一片早已经干枯成很浓烈的黄色的樱花,它在这里四个月都没人来捡走它吗?
有点面熟的女生,却怎么也想不出她叫什么,只能挠挠头很尴尬地问,“你是……?”
“韩昳。”她站直了身子俏皮地眨了眨眼。
意外的遇见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这算是我知道她名字以来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吧,竟然是这样一个尴尬的开端。
“哦哦,你好。”
她有些玩味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传奇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传奇,也不过是被世人一传十十传百而得的东西,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平庸的一份子,就好比有些人长得高了,有些人长得矮了,有些人胖一些,有些人瘦一些。
“传奇人物也是人,”我俯下身示意她把脚拿开,捡起她脚下枯黄的樱花瓣,“就像它一样,再美好的东西,也会有被你踩在脚下的一天。”
“糊弄人。”韩昳瞥了一眼我手中的花瓣有些嫌弃地说。
“也许吧,我总是自己把自己糊弄得晕头转向地,然后搞不清楚谁是谁非。”
“不过,你怎么会来学校呢,你们不是还没有开学吗?”
韩昳撅了撅嘴有些不情愿地说道,“高三嘛,要提前开学喽,我早点来打点一下罢了。”
“告诉你,我考进了B班,但是我没去,我要像你一样,在C班考全校第一。”
果然只是一个不懂世事的小孩子,所以对待感情也是一样只要自己开心的心态。
“你们那一群人啊,明明读书那么好,可是为什么都要辍学呢,你、景泽啊、柳韵鑫、易倾……你们四个全校前四名,但是……”她一边说话一边走着,板着手指数着我们这些人的名字。
“但是……”我打断她,“我们并不是自己想的。”
“韩昳,我希望你,永远都保持这份童真,不要让这个世界改变你好吗?不要成为我。”
——我就是因为被这个世界改变地忘记了纯真,忘记了快乐,所以才会那么痛苦。
“为什么呀,”她停下来冲我叫着,“你那么优秀,那么聪明,为什么不能成为你呢?”
——其实你一直都是我的目标啊。
“因为,我们要为自己快乐。”
——不管世界怎么样对你,你都只要记得,快乐就好。
我停下来摸了摸她的头,“你和我妹妹好像,她曾经也这样天真无邪的,只不过后来,她不怎么爱笑了。”
她不自然地躲开,然后问我,“夏依凌吗?”
我点点头,“嗯。不过我还是希望她开心吧。你也一样,开心就好,不要像那个家伙一样。”我转过头示意了一下那个方向,秦泽景靠在拐角的墙上向这边张望,我一转头他就躲了回去。
“再见啦,韩昳。”我冲她挥挥手然后去了学校各处看了看。
每个地方都有不一样的改变,但我还是对这个地方熟悉到横生厌恶,因为我曾想过的,在我们毕业的时候,也要有程诺有樊阳,有曾经在一起的所有人。
只是后来注定不能够了。
现在的他们,在离我越来越远,像漂泊在天上的孤星,偶尔闪烁却没有从没有人注意。
我们曾趴在宿舍阳台的栏杆上说有一天我们要一起流浪去向远方,只是我想后来违背了这个愿望的,就只能是我了吧。
现在我也趴在宿舍的栏杆上,随手喝下一罐可乐,然后把空罐子捏扁扔进垃圾桶,我用手撑着栏杆向天空大喊他们的名字,声音撞上对面的那幢楼,一部分粉身碎骨,一部分反射回来进了我的耳朵。
只是就算我再怎么喊,我们看的还是不一样的天空,我们呼吸的不是同一个地方的空气,我们看到的也是完全不同的风景。或许他们说,“下雨了。”而我抬头望向天空,然后说,“总算放晴了。”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宿命,我们被剥离到两个不同的地界,承受不同的痛苦,我本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可是到头来全空了。
从七月末,到八月初,另一个火红的月份,有时候热的我们在脸上挂满汗珠,太阳烧红整片天空,蔚蓝只能掩在身后不停抽噎,把手放到地上会烫伤一块皮肤,把心放在地上却觉得恰到好处。
丰泽的树绿得越来越浓,很多比先前更高的大厦也正在拔地而起,很多矮旧的平房在计划了很久之后还是准备拆了重建,市中心迁了位置好比一个人的心脏从左边换到右边,以前那个市心公园也正在打桩。听说学校也准备盖新的教学楼,还有一幢带空调的宿舍楼,那样夏天就不会再热地难以入睡了。
不过这些,都与我们没有关系了。
我们早已在这里画上句号,准备新的旅途,我们奔波着,忙碌着,却不知道为了什么。
而后,还是颓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