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伪装,只伪装给自己看。
有些人伪装好了,就成了刀枪不入。
但可惜的是,我们都伪装差了,我们都不小心流露了自己最真实的情感。
而往往打败我们的,就是自己的情感。
人最脆弱的地方,便是心脏。
而我们有时候违着心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让自己的心不断地扭曲变形,到最后成了连自己都厌恶的怪物。
其实并非是我们想要这样,而是被迫无奈。
然而一切都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我以为不论如何事情都会过去的,只要再坚持两天就开庭审判了,一旦定罪的话这事就算这么结了,那么程诺和樊阳也不再有危险了。
而现在他们两个在饿了三天的情况下等在易倾家小区的门口,两眼凹陷变得极为恐怖,甚至程诺还晕过去一次。樊阳在街边乞讨,路过的人会把零钱扔到他的面前,樊阳就一枚一枚地数,等攒齐了一块钱,去街边买一个包子,掰一大半塞到程诺嘴里,然后振振有词:“别饿死了。”
与此同时,有人又叫了我的名字,“欣禹。”
以为又有谁来看我,但是左思右想却总找不出下一个可能来探望我的人,于是变得很害怕,不会是程诺和樊阳回来了吧。
我开口问,“来了几个人。”
“什么几个人,你可以回家了。”
“什么?”难以形容这一刻的震惊,太过霸道的一句话,完全没有给我留下余地:“你可以回家了!”
“我是说,我们已经查清楚,把你无罪释放了。”
“查清楚?”我从角落里“噌”地站起来,可能是因为本身靠着墙所以借了力的缘故,这一下弹得特别猛,直接揪住那个警察的衣领把他按倒在地上,然后毫无顾忌地压到他身上问:“什么叫查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
可以压低的怒吼和呲牙咧嘴的表情,我在垂死挣扎希望还会有一丝转机。
我们就是因为不肯认命所以才会努力想要把早已确定了结局的事情追究到底,到头来还是得出与自己预想的一模一样的痛苦的结论。
因为渴望奇迹的出现。
他看了看我,眼神有些怅惘,把我推开,站起来掸掸身子然后说:“走吧。我们调出了那里银行门口的监控录像,所有事情都一清二楚。”他看了看我,然后往前走给我带路,“我很佩服你的精神,不过你的世界不是只有你那两个朋友而已,你还有父母,还有其他爱你的人。”
他转过头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谁都有这样年少轻狂的时候,我也一样,只是你们的棱角注定会被时间磨得精光的。所以,好好珍惜吧。”
我看向他,他的背影削弱地让人心疼,浑身都散发出一股惆怅如水的感觉,与他不比我大上几岁的年龄完全不符。
“本来,你也是要判罪的,包庇罪。只是你不知道你的父亲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你保住,让你无罪释放。”
我垂下头。
“行了,签了字就可以出去了。”
我拿起笔开始很艰难地写我的名字,我知道从我落笔的这一刻,就相当于我亲手,用程诺和樊阳来代替我承受这几年的牢狱之灾。
他拍拍我的肩膀,“再见吧,我很羡慕你,有这样好的兄弟,有这么厉害的父亲,还有这些天来看你的这些人。”
他把目光射入我的眼睛,我看到他的瞳孔,和我一样漆黑深邃,一个有故事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按捺不住好奇之心,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好奇心害死猫,暂时强烈的好奇让我在这一刻已经忘记了程诺和樊阳两个人的危险。
只是我不知道,他们靠在小区门口不经意间看到了门卫大叔在看的新闻,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的处境,但是他们所想的不是自己危险了,而是我已经安全了。
“任旭。”
“你是个有很多故事的人。”我的表情变得暧昧。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等我下班了再聊吧,我也对你的故事很有兴趣。”
“易倾,终于见到你了。”两个人远远地看到易倾和景泽两个人走过来就冲了上去。
“你们两个!?”易倾略带惊讶和疑问的语气,然后把眼睛瞪得很大,“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程诺哭丧着脸跟易倾说还是先别管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先吃饭。
景泽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对,显然是刚下了火车还不知道已经轰动一时的大新闻,他把易倾挡在身后然后不友善地看向程诺两人,“你们来干什么。”
火光冲天的场景,樊阳和程诺强行支撑自己不倒下去但是身体还是有些摇摇晃晃。有些似曾相识的场景,如我和他们两个初见的那天,三个人分立三角在教室里形成一个无可匹敌的气场。
任旭说我们的棱角,但是我想距离那天已经两年多了,我们的棱角也已经被几近圆滑了,只是偶尔会有一些小小的冲动,让我们忘记自己所处的环境,让我们变得疯狂变得不可理喻,只有那么一些小小的时候,但是却足够把我们推上回不了头的绝路。
“景泽,你干什么呀,都是朋友。”
易倾也同样看出这整件事其中的猫腻,带着程诺樊阳去快餐店吃午饭。景泽也跟着一起。
于是他们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毫无预兆又预料之中地遇见了。
所有的事情都变得越来越混乱,千万条毫无头绪的线缠绕在一起,我能够分别所有白色中唯一的一条红色,但是却没有办法把它从众多的线中理出来。
我们被这些没头没尾的绳线缠绕束缚没有了自己的思想,不得不麻木地顺着眼前的路不停地奔跑,直到后来,事情变得有些不一样。
只是有时候,就算没有结局,我还是义无反顾,为了我们逝去的,再难重现的光阴。
程诺和樊阳狼吞虎咽地吃着,嘴里不时“呜哇呜哇”地说话,想要迫切地告诉易倾什么,却总是说不清楚。易倾看看他们,告诉他们先吃完再说。
然后程诺用胳膊碰了一下樊阳,用眼神示意地看向景泽,樊阳用力咽下口中饭然后跟程诺说,“没关系了,反正事情也都明了了,还怕这家伙知道不成。”
“易倾,你应该知道前段时间小禹发生的事吧?”
易倾点头,“所以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易倾和景泽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奇怪,警觉而且狐疑。
“人是我们杀的,那时候我们慌了神,欣禹那混蛋让我们跑,我们就跑了,谁知道他跑去顶罪——”樊阳说着就有些难受。
程诺拍拍樊阳的肩膀继续说,“我们来了上海,但是钱已经用完了,已经饿了第三天了。今天早上的新闻,真相也已经大白了,小禹也出来了,所以接下来就是抓我们的行动了。”
“啊,你们……”易倾被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所以……两个逃犯居然还在这里悠闲地吃饭?”景泽听完顿时很顺心的笑了起来,“两位兄弟,要不要告诉你们杀人并且畏罪潜逃要判多久?”
樊阳猛地一拍桌子把易倾吓了一跳,“景泽你不要得寸进尺,你以为你就可以逍遥法外了,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手安排的难道我们不知道吗?!”
景泽有些得意地笑了,摇摇头说:“樊阳,我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顺着父母的意思学医学法吗?”说着他顺手把一块薄荷糖扔进面前的雪碧里,瞬间溢满了气泡。
气泡从杯口开始不断地蔓延出来流到桌上,“为的就是这一天,我可以……在你们哭的时候尽情地笑。”
“啪。”程诺一把把杯子砸在景泽的脑门上,咬着牙用手指着他然后说:“景泽,你唯一算错的就只有一点,你太高估我们的忍耐力了。”
很难想象在关键的时刻率先动手的不是冲动的樊阳而是向来做事小心的程诺,于是我想到一句话,表面越是沉默的人,爆发出来的能量就会越大,因为他们把先前可以发泄的力量都储存在体内,直到无以复加然后彻底爆发。
易倾吓得叫了一声然后躲在了一边两眼惶恐地看着这边的烽火狼烟——景泽额头上被砸出一个血窟窿,血从脑袋顺着脸颊流下来一滴一滴滴在他自己放在腿上的手上,程诺呲着牙用手指着景泽继续放话,樊阳用手握着手中杯子越捏越紧,然后手开始颤抖失去了血色,随时准备把杯子砸到景泽的脑袋上以便景泽可以长出一对角而不是一只。
温热鲜红的血液,愤怒阴毒的眼神,颤抖紧握的双手……
曾经记忆深处浪漫无暇的剪影,曾经程诺在景泽的手下尝过的大败的滋味,曾经樊阳和程诺费尽心机制造出让我表白的一出闹剧,曾经听到我出车祸时候两个人僵硬了的表情然后忘了风再吹,忘了雪在飘,忘了时间还在流逝,一步一个脚印生生从自己即将过年的欢乐场景跑到纯白色的世界陪在我的身边……
樊阳本来是已经无心再动手打架了,这些年太多的风霜雪雨,也让这个曾经只懂得用拳头解决事情的人渐渐成长,让他知道有些时候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但是景泽的几句话还是很顺利地挑起了他的怒火。毕竟樊阳还是樊阳。
“任旭,跟我讲你的故事吧。”吃午饭的时候我还等在拘留所的门口,出了门后我的世界变得一片惨白,我不知道该往哪个地方走,我也不知道程诺和樊阳现在正在做什么,于是索性留了下来等任旭下班。
“不如你先跟我讲讲你和那两个家伙的故事吧。”
享受着莫名其妙不知由来的安逸的时候却不知道一场史无前例的血雨正在上空酝酿,只等腥风一吹就开始不要命地落下。
而我在各种选择的路口踌躇着迟迟不做选择,是因为怕做了任何的选择之后都会留下不同的遗憾。
就像余秋雨所说的,每个人都有一个死角,自己走不出来,别人也闯不进去。
我想我就在自己的这个死角里,只是在这个死角里我放的不是自己最深沉的秘密,而是把自己放了进去。
没有从任旭的嘴里套出任何有关他过去的事情来,但是他告诉我,有时候,我们要学着微笑着去葬送一些东西,有些必须舍弃的东西,就认命地丢掉,我们不能像一个孩子一样想哭就哭想闹就闹,学会抛弃一些对自己来说不舍的东西去换一段可以笑着回首的小时光。
而当你真正学会放弃的时候,你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不舍的东西换来的,还会有美好的时光吗?
他笑着说,你会懂的。
他说,“你该走了。”
“去哪儿?”
“去找他们,不要遗憾。人生不过是场游戏,在倒数完之前站起来,你就永远不会输。”
“那好吧。”我捶了一下他的胸,走出没几步之后又突然转身回去,“喂,借我点钱。”
他有点窘迫地拿出三张一百和一些零钱来,“都拿来吧,回头问我妈拿。顺便帮我告知一声,谢了。”
“喂,给我留点晚饭钱呐。”
远远地跑开,我在追逐时间,踩着它的脚步前行,只要在倒数前站起来,我就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坐上火车之后整个人紧绷的弦立刻就松弛了下来,无精打采地瘫倒在座位上眯着眼看窗外的风景,从林立的高楼大厦渐渐变成了乡村的田野,广陌的田野上连绵起伏的曲线,每隔几秒钟就会出现一次的电线杆子,我知道我正在远离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去到一个冰冷黑暗无光的深渊,那里将是我旅途的终点。而我和我坐的这辆火车,都是别无选择地沿着既定的轨道前进,“哐当哐当”的声音听得我蓦觉犯困,于是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我们离当初的原点已经走出了很远很远,时间带走的东西将被抛入海中满满腐烂无法寻回,只是不管它带走多少,有些回忆永远都是我们最珍贵的东西,它带不走。
那个纯洁无暇的雪色起点,我站在校门口拢拢头发,拉拉书包然后迈步向前,我不知道原来我迈开那一步后,会有那么多的故事在等待着我,我像看电影一样路过他们,时而为他们哭,时而为他们笑,时而后悔想要转身回去,却发现身后的路早已失了踪影,时而慷慨激昂迈步向前冲去,于是太快乐的时光就让我来不及翻阅。
就像现在飞速前行的火车,“哐当哐当”让我浅浅入睡,也“哐当哐当”把我的记忆带回原点,若我们早知道曾经画下的原点会被时间掩埋变成一块难以平抚的伤疤,那么当初迷失了自己的我们,会在哪里重新被自己找到。
梦见了很多东西,却唯独没有梦见他们两个。因为我一直以为他们就在我身边。
有时候因为习惯了太快的节奏所以突然慢了下来就会感到不适,到了终点火车大幅度减速让我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出了车站之后却不知道我该去哪里找他们,我们都已经没有了手机,也不知道偌大的一个地方,他们会在哪里。
其实现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那么复杂却又过于简陋,有时候只是一个号码的联系,有时候只是一句关心的话语。
当我们用这个号码再联系不到对方的时候,我们还剩下什么方法可以巩固这层关系?!
大千世界下笼罩着我们的信息脉络,鳞次栉比的高楼把我们的世界遮得暗无天日,何时突然奔涌而来的思念,我拨通你的号码,期待着你温柔却不带情感的那一声应答,然而事实是,“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电话两头的温暖,牵扯着两个世界的情感。
在穿梭的人流中傻傻地伫立了很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还是去找易倾吧,毕竟手上的钱也不多了,所以必须在短时间内找到程诺和樊阳,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只是我也没有想到,当我拼命赶到易倾家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那种像是错过了一场自己最爱的歌手的演唱会的感觉,明明已经很努力的追赶了,却还是只看到曲终人散的场景的那种失落。
我们无法重新来一次的人生,因为没有彩排所以就算错过也再难寻回。
只是我们从来都不懂得该怎样去努力,只是盲目地,没有自我地一意孤行。
我时常在想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在车站发呆那么结果会不会有些许的变化,如果我没有等任旭吃饭那么结果是不是也会有所不同,如果我没有遇见他们,如果我没有喜欢易倾,如果我没有去丰泽高中上学,那么所有的事情,会不会也就不会发生了。
只是这些如果,都只是我想。
而眼前的场景告诉我,其实生活,是没有如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