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天涯路,碌碌亡命徒。
流浪人,和那无尽的旅途。
空城,旌旗,和那草长莺飞的岁月。
流光,流年,还有割舍不了的怀念。
无路的旅途,永远不知道哪里才是终点,苍白的天空下笼罩着相距遥远的人们。
一个月,不知道这一个月是怎么过来的,从八月初,到八月末。所有人都风风火火地赶去上学,而高三早已经提前补课了半个月了。只是我还呆在家里,因为落下了一年半的课程,所以即使要上学,也只能从高一的下半学期开始。
而这一个月,对于程诺和樊阳来说是史无前例的天昏地暗,因为全世界都在找他们,一张白色的通缉令,断绝了他们所有的退路,甚至连找份工作赚点钱都不能了。
这一个月让他们学会了装疯卖傻,这一个月让他们知道了哪里能要到更多的钱好让下一餐能够填一填肚子,知道了哪些地方的治安不好没有警察巡逻可以安心睡觉,更知道了原来垃圾桶里的食物也能够很香。
他们不会终结的逃命的日子,我都能感受到。
在没有人的夜里,我会对着蚊虫萦绕的昏黄路灯发呆,一个人灌下一瓶可乐然后把另外两瓶扔出很远很远,我想他们能够很好地接下来然后拉开拉环看泡沫喷涌而出,像程诺打球时我递过去的水瓶,像樊阳踢球时我扔过去的毛巾。
我没有理头发的心情所以头发长得吓人,杂乱无章地矗立头上,像杂草丛生的荒野,我们都是寂寞的蒲公英,洒满整片天空却找不到彼此的足迹。
抱膝坐在地上,把下巴靠在膝盖上的时候胡子就会刺到膝盖,又疼又痒却很享受是很复杂的触感。
我从来没有这么不检点过,我讨厌肮脏的东西,讨厌失去了使用价值的东西,可是我席地坐在湿漉漉的地上抓起一口满是泥巴的面包放到嘴里,那又是在什么时候。在梦里。
可是成天浑浑噩噩发着呆的人,那又是谁。
是我。
我们终究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我依然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境,因为梦和现实比起来,梦里美得太过深奥让我难以猜测了。
我曾以为那是悲伤的东西,但是我错了。
有时候看着一样东西太久就会流眼泪,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流眼泪,就只是这么呆呆地盯着它看,我觉得我不会哭的,除了在梦里的时候。但是现在我真的好想好想他们,我想我再也不会任性地推开
曾经骄傲的我,早已经被现在这副颓废的皮囊吞噬得一干二净,倩儿说小禹你让我失望,我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只能傻笑。依凌告诉我现在的哥哥已经不再让她仰慕因为我不够资格,我有点心痛地愧疚然后也只能看着她傻笑。
直到倩儿告诉我,“已经找到那两个家伙了。”
“哪两个啊?”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咕嘟咕嘟”喝一大口酒然后脸上立刻泛起红晕,突然清醒过来瞪着眼睛问,“你说程诺和樊阳找到了?谁找到的?”
“他们自首了。”倩儿有些疲惫地坐下,“因为这起案件的负责人是我们丰泽的警方,所以他们正在被押送到这里。”
像悬挂在头顶的铡刀被人卸下,命悬一线的紧张感顿时烟消云散,于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全身所有的神经都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蓦地松垮下来,毫无支撑地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但至少知道他们还在,我能够见到他们了。
两天前,程诺和樊阳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在步行街的垃圾桶里翻找食物,因为太炎热的天气,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正午的大街道就像曝晒在烈日下得一条鬼巷,并不幽暗但是清冷地吓人。空气被炙烤地蜷曲出现幻景,浓密的绿叶中也间或夹杂着几片被烤焦了的枯黄树叶。于是再要不到钱而且垃圾桶里的食物也都变了质甚至生了虫。
不曾想到夏天即将结束却迎来了又一度的高温,无处可逃的炎热和接连饿了几天的肚子使得两个人变得绝望。
“程诺,我不干了,抓就抓,我要回去了。”樊阳无赖地躺下却觉得贴着地的背像被烤焦了一样生疼。
程诺看着樊阳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早就想回去了。快起来吧,地上那么烫。”
“不过程诺,我觉得这样去警察局自首会不会太没有面子啦。”
程诺顿时脑袋一大,真不知道这个家伙脑袋瓜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于是一脚踹在樊阳的屁股上,“快给我滚。”
“我一直想做一件事呢。”
程诺突然预感到樊阳又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吓出了一身冷汗。
樊阳起身,走进一家店铺,抓起货架上的面包就往嘴里塞,然后大喊,“我就是被通缉的樊阳,悬赏通缉啊,哈哈哈。”然后立刻转身逃出店铺,边跑边跟程诺说,“傻站着干嘛,跑啊!”
“你这个混蛋,我跟你没完。”程诺咬着牙暗暗骂了一句然后跟着樊阳匆匆跑去。
“接着!”樊阳临走还很贴心地替程诺抓了一块面包和一瓶水来。
程诺接过,也不再多说,一边跑着,一边胡乱塞了两口,灌下半瓶水,然后随后往后一抛,大喊“还给你们”。
谁知道程诺才一开小差,樊阳就又进了一家店铺喊了同样的话接着继续跑出来。
并非因为侠义心肠而是纯粹地贪图那点赏金,不一会儿两个人后面就追了不少人,还有人拨打当地警方电话却忘了说逃犯在哪里而是强调我是谁谁谁确保领到赏金。
两人都是运动健将,此刻填了肚子,跑起来更是卖力,后面的人一个也追不上来。
“妈的往哪儿跑啊。”程诺悔得肠子都青了,刚才真应该塞住樊阳的狗嘴。
“警察局,去自首啦……”樊阳一边跑一边把尾音拖得很长很长,横亘到下个世纪的绵长,因为年轻的疯狂。
显然这是他们出逃一个多月来最开心的时候,太久的压抑和太过狼狈的生活已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他们也需要发泄需要拼命的奔跑直到筋疲力尽。
樊阳一路大呼小叫,程诺跟在后面骂了一路,却都是笑着。到最后程诺也骂累了,干脆大喊“我是程诺,举报有奖”。
只是他们也不曾想到,自己的未来会是怎样。
他们也不需要想,快乐好每一秒钟,就能够没有忧伤。
“我……我要自首。”推开警局的门一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却都是满脸洋溢的喜悦。
他们推开的,是自己死亡的大门。
“倩儿,我要见他们,带我去见他们!”
“哎呀,小禹,你冷静一点。”
“对,任旭,我找任旭……”把自己从上到下搜了一遍才发现手机在床头,拨通任旭的电话,任旭告诉我他是有特别帮我留意这件事,“最迟今天晚上就会到达丰泽了。”
“好,那你帮我留意一下,一到这里就联系我。”握着电话的手变得有些颤抖,我已经无法形容现在的心情,改变了太多的我们终于还是要再见了,我怕我会认不出沧桑的他们,看不懂他们满脸的忧郁,我怕我会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不满和愤恨,埋怨我把他们推到这种绝路然后自己施施然撒手不管。
倩儿一把抢过我手里的酒壶猛地一口喝完,然后告诉我以后别再喝酒了。
说完话才发现不对劲,喉咙口烧得难受像是呕吐是被酸腐了的喉咙,生疼生疼,全身散着热气感觉只要一点点高的温度就能够把自己点燃。
“喂,笨蛋,那壶里是白酒,你这么个喝法……”虽然本来就只有两三口的量了,但是这种烈酒可绝不是倩儿能够喝的。
本来是在酒壶里灌了白酒,结果让倩儿当啤酒喝了下去。
“你……不早说。”倩儿晕晕乎乎就已经站不稳了,伸着舌头不停地大口呼吸,抓过一旁的瓶子,拧开瓶盖就又是一大口。
“喂……”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到倩儿通红着脸,瞪大了眼睛,于是苦笑着告诉她那也是酒。
我扶她在我的床上躺下,嘲讽她太过鲁莽。
看着躺在床上的倩儿,白皙的皮肤透出微微的红,头发被抓乱,口中不停喊着难受,我起身去外面给她倒水。
拉开了窗帘让外面的阳光照进来,卧室顿时变得堂亮,像现在的心情一样,变得有些明朗,虽然依旧带一些灰色的云彩,但至少能够看到光亮了。
而我们总以为乌云散开之后就能够看到彩虹,可事实是,有多少暴雨之后会真的出现那样的绚烂呢。
有些事物并不因为美丽而是因为稀有才会让人们倍觉珍惜。
任旭想尽办法让我见到程诺和樊阳已经是在两天之后,我甚至无法想象这两天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坐立不安并且一天跑三趟警局但是每次都被告知“暂时不能探望”。
后来任旭告诉我他和弟兄们磨了半天,终于让我有几分钟的见面机会,但是不能让上头知道。
“程诺,樊阳。”我看着浑身泥垢并且瘦了一大圈的两个人,蓦觉得鼻子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总算见到你们了。”
但还是强颜欢笑装作很开心的样子,谁也不能哭因为我们都是顶天立地的人,因为我们的骄傲所以才不允许任何人踩在我们的头上。
“小禹,过得还好吧。”程诺满不在乎地笑着然后问候我,我点点头。
“诶,欣禹,没啥事,这些天我们哥俩过得挺好的。”樊阳还是一样大大咧咧,我想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樊阳,我……对不起你们。”
“对不起什么啊,不就关几年罢了,出来之后我还是一条好汉,你一个大男人,说这话不矫情吗?”
“哈哈哈,樊阳,出去混了一圈胆子大了嘛,敢这么跟我说话了。”
“来,哥今天请你们吃好吃的。”
我买来了一些吃的和几罐可乐,在回学校的那天我就突然很想再和他们这么聚在一起毫不顾忌地啃鸡腿喝可乐,只是我很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程诺拉开拉环喝一大口然后打一个嗝,跟我说我也应该好好打理一下自己了,把自己搞得像和他们一起逃难一样。
我看了看他们,再看看自己,觉得着实挺像,甚至是我更加邋遢。
我忍不住地笑了起来,虽然不能干杯但是这一刻我和他们的心是放在一起的,同频率地膨胀收缩,同样的心跳。
正如樊阳所说就算大雨滂沱我们还是直立着行走,几年之后还是一条好汉。
没有什么可以畏惧的,因为我们都是被上帝眷顾着的带着翅膀的天使。
真好,又见到你们,虽然受了苦,但至少安然无恙。
任旭过来告诉我该回去了。
我们一口喝下剩余的可乐然后很潇洒地挥挥手说“再见”。
转身之后才能留下的眼泪,苦涩或者带些甜味,并不因为懦弱而是觉得太过愧疚,不过我很快擦擦眼泪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之后我也要努力让自己过得开心,像程诺说的那样,好好打理自己。
“喂,小鬼,不过说正事,你得找个律师,没多久他们两就要开庭了。”任旭变得一脸严肃。
“好。我知道了。”
如果我知道我连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都做不好的话,那我还会像现在这样高兴吗?
倩儿和依凌都在外面等着,见我出来就围上来问,我摆摆手告诉他们没什么问题了。
在过度兴奋之后紧接而来的就是浑身的疲倦,垂下眼睛告诉他们我要回家洗漱一下然后好好睡一觉了,说话间突然从马路的对面看到一个很熟悉但是却又不能立刻想起来是谁的身影。
略微怔了一会儿后还是想不起来就摇摇头坐进了车里。
“爸,你知道这里最好的律师事务所吗?”借着吃饭的时候忙着把事给说了,难得爸爸回家吃一次饭,不然还得跑去公司找。
爸爸放下筷子,皱了皱眉顿时让我不安起来,从醒来之后我就没有安生过,但是破天荒地这次父亲什么都没有说,反而是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让我莫名地不自在。
我也紧张地放下筷子,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又很快低下头。
“小禹,你坐正了。”然后我赶忙坐得笔直生怕达不到他的要求。
“小禹,爸爸也已经老了,再几年就五十岁了,而你也已经成年了,我知道过去总是对你太过苛刻,那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中气十足的声音,让我听了就浑身一颤。这就是我宁可做一道五星级的函数题也不愿意和爸爸面对面坐着聊天的原因。
“但是,你答应我,这件事,我可以尽全力帮你,但事后你必须好好读书,然后接手公司,不能再节外生枝。听见没有!”
最后猛然加大的音量让我不自觉地拼命点头,本来接手他的公司根本就不是我想做的事,但是其实我也没得选。为了老爹能够出手干预这件事情,我只能咬着牙答应下来,反正那也是七八年后的事了。
“好!不愧是我儿子,仗义,这律师呢我是早就请好了,放心这是这里最好的律师所给我介绍的,从国外进修回来的。”爸爸大笑然后起筷吃饭。
顿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夜晚,在倩儿家的天台,我和依凌、倩儿三个人躺在地上看星空闪烁。
“诶,我告诉你们,澳大利亚的夜空是很美的,漫天都是繁星,让人一看就有种入迷的感觉。”不自觉地说话,因为和她们在一起不需要过多的防备。
依凌不屑地瞄了我一眼然后说:“我怎么不知道你去过澳大利亚啊?”
顿时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是在梦里看见的。
“梦里见过的并不真实,但是却是我们真真实实的向往,我们向往美好,于是梦见圆满的结局,我们向往快乐,于是每个人都在笑,只不过有时候我们也在潜意识里向往一些痛不欲生的事情,于是在梦里哭了,但眼泪是留在现实里的,我们湿了枕头湿了被褥,我们在下不完雨的花季里醉生梦死,我们在走不完的漫漫长路上进退维谷。我们浸湿的浅色时光,终究被浸泡在泪水里不断腐烂最后一触就破。
飞舞在纱帽山的朝生暮死的蝴蝶,空谷下低吟浅唱的绝世幽兰,还有阳光下被照耀出的狭长的影子……他们都是我们年轻时所不曾见的东西。我希望,就算不曾见,我们也能够闭眼想象,因为我们无悔的岁月,因为我就像影子一样无声静默的时光。”——凌倩儿。
“明天就要开庭了,希望会有一个好的结果吧。”
“律师那边,都确认了吗?”
我点点头,“这个律师很专业,不过倩儿,我总觉得这个女人深不可测。”
“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了,还是对着你的星空许个愿望吧,期待明天一审顺利。”
天气逐渐变得凉爽,虽然一冷一热的拉锯战还在进行,时而一场犀利的寒雨,时而一阵温热的湿风,我们就在这样极少明朗的夜晚,再一次在天台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