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不同的路,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我们努力地挥汗奔跑,我从来都不知道在这两条路的尽头,等待着我们的将会是什么,只是我知道,因为路只有脚下这一条,而我们无法回头,所以只能勇往直前。
程诺和樊阳跳上车,樊阳皱着眉头不停地往后看,然后跟程诺说:“我们真的就这样丢下欣禹了?”
程诺摇摇头,“我脑子都乱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程诺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显得越发无助。
樊阳突然一把抓住程诺的肩膀:“我们回去吧。”
程诺抬起头来看他,然后点点头。
这时候我已经站在警察局的门口,抬起头看着头顶很宏伟的警局标志,然后掏出手机,按下樊阳的号码,短暂的“嘟”声之后,樊阳接起电话,没等他开口我就说,“樊阳,如果你们敢回来,兄弟没得做,你们两个去牢里做兄弟吧。现在,立刻给我走。”
樊阳显得有些慌乱,然后连连答应,告诉我他们到上海等我,这样我如果要找他们,也好有个方向。
挂掉电话之后拔出手机卡,用力把手机摔在地上,然后推开门进去,“我要自首……”
每个人都注定有他孤独的路,只是不论怎样的路,都由我们自己选择。而那些平凡的路,不再是我们低调奢华的向往。因为青春所以我们想做的事情有很多,我们想要轰轰烈烈的惊天动地,想要潇潇洒洒却感天动地,只因为我们有挥霍不完的青春,有虚度不完的年华。
我们曾狂妄地不计后果,也曾失望地号啕大哭,为了一个最轻狂最不切实际的梦想,我们曾傲娇地向世界举起双手,只是后来,我低头,认错。却不是心服口服。
我说,傲慢的人们,我的低姿态,只是为了证明我未来的辉煌。
樊阳和程诺放下电话之后也分别把自己的手机卡拔出折断,然后看向车窗外。
“看着那些飞退的风景,我不知道这一次离开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许再也回不来了吧。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了闹剧,突然觉得,这样来走一遭不论结果如何,只要还有人陪在我的身边,到了终点,死而无憾。”——程诺。
有时候就是这样,我们所见的世界越大,心就会越小,世界越大,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就会越来越远。只是我们无法一起走过最繁华的巅峰,就只能在半路挥手说声“再见”。至于再见之后,你是否还记得我,那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樊阳扭过头向另一个车窗,呆滞地望着那些熟悉的场景渐渐离自己远去,猛然发现自己的眼睛模糊了,看不清楚了。
“我哭了?我是哭了,只是我不知道自己多久没哭了,我一直都是一个很脆弱的人,只是我没有在跑步摔倒的时候哭,没有在训练受伤的时候哭,也没有在失恋的时候哭,却在这个时候哭了,在我努力想记住这些场景让它们成为我美丽的剪影的时候哭到眼泪模糊了视线。只是后来我终于懂得,我有多么不舍。”——樊阳。
而这边所有的警察都被我的“自首”惊动,那条小街被封闭起来,而我正在接受调查。
“是,人是我杀的,我是失手杀了他。”
“那请问具体案发过程呢?”
……
“好,你暂时会被关在拘留所里等待我们进一步调查,同时请您联系好律师接受死者家属的被告。”
“不需要上法庭了,直接判刑就可以了。”
我不知道那里面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是我从来没有过过的生活,又脏又臭让我有些发疯的感觉,我开始疯狂地想念已经逃离的程诺和樊阳,他们从来不会让我忍受这样的环境的。
我暗无天日的日子,两天不刮就会在下巴和嘴唇上方有淡青色的扎人的胡渣,头发很长时间才洗一次,没有吹风机所以总是鸟巢一样又脏又乱,不停地被里面的人欺负却连反抗的欲望都已经失去了。
像是梦里被混混殴打的那几个夜晚,虽然很痛但是却很快乐,因为那时候的我能听到妈妈和倩儿叫我的声音,从很远的天边传来,就像天使一样飘渺。同时我还能用酒精来麻痹自己,让自己享受传说中的“醉生梦死”。
而现在的我只能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是很痛苦却近乎麻木的表情吧。
我像一个疯子。
当一个人全无信念的时候,就会失了灵魂。
而一个失了灵魂的人,就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妈妈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哭得晕了过去。倩儿撒腿就往拘留所跑来。依凌在原地怔住然后手里的杯子滑落在地上。爸爸在办公室拍案而起。
然后四个人说了同样的一句话,“这怎么可能!”
人就是这样,在不得不信的时候还是会努力地安慰自己,每个人都有最自私的情感。
樊阳和程诺下了火车踏上上海的土地,紧接着的就是一股迷惘的感觉。
“程诺,我们去哪儿啊?”
程诺摇摇头长叹了口气,“不知道啊,这么大的世界,却哪里都去不了。”
“算了我们还是回去找禹哥吧。”樊阳说着就要往回走,被程诺一把拉住,“你脑子没问题吧,你还有回去的钱么?”
樊阳摸摸口袋然后有些窘迫地摇了摇头。
当面对着一片陌生的土地的时候,不管有多么强大的后盾我们都会感到害怕,来自未知的害怕。而现在面对未知地而且还失去了所有后盾的两个人,正在面对着这个钢筋水泥林立着的城市而感到孤单和害怕,马路上的车水马龙,没有一辆车通往他们回家的路,灯火通明的夜,没有一盏灯是为他们点亮。
两个人把剩下的钱拿来吃最便宜的小吃,填饱了肚子之后赖在街角看行人来来往往。
没有想过一声不吭出去流浪的不是我而是程诺和樊阳两个人,他们代替我承受了我本应该承受的旅途。太多太多我的痛苦都已经由他们来承受了,他们总在不停地为了考虑,为我着想,却从来没考虑过自己的感受。
他们是我的守护神,没理由的守护。
“欣禹,有人来看你。”
我被带到探望室。
“倩儿。”我抬头看了看她然后低下头,语气变得很平静。
在拘留所里已经待了第二天了,之前所有的轻狂和不理智都被现实铺头盖脸地浇得浑身冰凉。而面对倩儿,又重新生出不同以往的情感,因为景宜翔说,倩儿有喜欢的人,是我。
是一个和她朝夕相伴十八年却从没有逾越过朋友那根线的人。
只是在情感上,有一方早已经逾越了。
“小禹,这不是你干的对不对,我相信不是你干的。”倩儿哭的样子,我只在梦里见过。我总以为她这样坚强的女孩是不会流眼泪的,她的冷漠和高傲甚至超过我,所以她绝不会哭,哪怕是让自己看见。
只是我于情感这个词来说,终究是幼稚的。
不哭是为了自己,而哭,总是因为自己爱的人。
“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没什么好不相信的,我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纯真到毫无心机让人算计的欣禹了,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荒废了这么多年我学了什么吗?我学到有一个形容词叫心狠手辣,有一种手段叫斩草除根,有一种方法叫不择手段。杀个人怎么了,杀个人而已,我干得出来!你给我滚,滚。”
我用一种很狰狞的表情,压抑着声音说这样一段毫无头绪的话,我想这是我出生以来最荒唐的谎言,但是事实的确就是这样,我们偶尔也需要这样心狠手辣的不择手段来达到斩草除根的目的。
比如现在,我狠下心不惜以伤害倩儿的方式来确保樊阳和程诺的平安无事。
我想这是现在的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倩儿趴在桌子上不停地抽噎,再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我知道我对她的伤害有多大。但我欠她的已经太多太多,再也还不清了。
我们总喜欢伤害离自己最近的人,伤害最爱自己的人。
人都是犯贱的生物,也是最可笑的生物。
“程诺,我好饿啊。”樊阳靠在老旧的墙角边望着天空发呆,有气无力地跟程诺说话。
程诺抚着肚子皱着眉头,“难道我就不饿么?一天半没有吃东西了。”
“我们总得想个办法啊,难道饿死在这里。”
“去找份工作呗。”
樊阳开始越叫越大声,“早知道这样,我才不来这里,宁可去吃牢饭至少不会饿死啊!”
“我靠,你不想活了!”程诺连忙捂住他的嘴。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的不知道是程诺还是樊阳听到了“丰泽”这两个字,于是停下来往那里望去。是一家小超市里正在播放着的电视。
上面正是“昔日天才欣某某失手杀人自首”的新闻。
“我靠,欣禹我草你妈!”樊阳顿时火冒三丈,虽然他也隐隐猜到我会替他们顶罪,但是还是选择相信我不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决定。
他一秒都没有停留,爆着粗口撒开腿就往最近的客运站跑去。
“樊阳,你站住!”程诺叫他然后跟上去,可是樊阳跑得太快了,他跟在后面已经吃力,不要说追上去了,只得不停地喊着樊阳的名字。
“樊阳你他妈给我站住。”程诺也莫名地有些怒火,猛地一用力,拉住了樊阳的衣服,然后很清脆的一声撕裂声,樊阳的衣服被撕成了两半,一点不剩。
程诺没好气地看了看樊阳,扔掉手中半片破布问他,“你现在还回得去吗?”
这里的我看着倩儿哭着离去,心里堵得难受,继续回到角落蜷缩着发呆。
我想以最孤单落寞的姿态面对这个世界,把自己抱住用来抵御外界的喧嚣,有人告诉过我,这样的姿势最有安全感,因为有自己狭小的空间可以为自己独舞。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结局,只是有些事总发生地让人措手不及,我曾经见过的流星,曾经看过的大雪,曾经那么相信天使的存在,然而最终还是一个人就这样死去。
“我想到了。”樊阳突然从地上跳起来,“我们可以去找易倾!”
“对啊,我说我怎么会没来由地只想到上海,却总想不出为什么要来这里。”
人的潜意识。在不久前他们陪着我刚刚来过这里。
“欣禹,家属探望。”
“欣禹,家属探望。”
“欣禹,家属探望。”
……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接受了各类家属的探望,探到之后我一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就会忍不住缩头然后把自己往角落里塞。
倩儿走后第二天最早来的不是我的父母而是景宜翔。
“小禹,看来你还是耐不住性子啊。”
我抬眉看他,没有说话,这个时候我已经说不出话来,我不想开口是因为我怕被景宜翔察觉什么。毕竟我身处当局而他不过是个旁观者。只要他不发觉一些什么,那么就不会有人再知道任何事情,唯一需要警惕的人。
“大家都是聪明人,没什么好说的,看你也看了,走吧。”我对景宜翔下了逐客令,然后又补上一句,“我根本就不想见你。”
“喂,明天我就去上海接易倾了,我会带她来看你的。”
猛地顿住了脚步,上海!
然后迈步离开,“与我无关。”
但愿他们不要去找易倾,不要碰见景宜翔才好。
以景宜翔的敏锐肯定能在第一时间发觉不对劲的。
之后是我妈妈,她一见到我就懊恼地说怎么刚刚醒来就犯事。被数落一番之后告诉我不要担心她和爸爸会努力想办法让我没事的。
我朝她身后张望了一下然后问,“爸呢?”
因为有事所以没有来。
还是这样子,因为忙所以我受伤住院可以不来看我,因为忙所以我比赛的决赛可以不来观赏加油,到最后因为忙可以连我被拘留了也可以不来探望我。
只是我不知道现在的父亲,已经放下手头的所有工作来想尽一切办法,疏通过一切他能够疏通的关系来帮我减轻处罚。
父亲的角色始终是守候在身边无声的影子,沉默却能够当做最有力的陪伴。
接着是依凌,她告诉我不管怎么样,她都会站在我这边。
她告诉我,从小我就是她的英雄,在她的眼里她的哥哥一直都完美无瑕,一直都是无所不能的,哥哥也会犯错但是每一次都能够让自己的错误变成优势。她最喜欢的就是哥哥的自信,喜欢我的无所畏惧喜欢我的所向披靡,她说作为我的妹妹,她很骄傲。
她说,她的梦想是,下辈子,还要我做她的哥哥,让她在崇拜的情感和温暖的环境中成长。
想起三岁的她扎着小小的羊角辫,跟四岁的我说,“哥哥,下辈子,你还做我哥哥好吗,你是我的偶像,你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
我忍不住就哭了,我从来就没有做一个好哥哥,甚至我不是一个好儿子,好兄弟,好朋友。我从小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为自己哭,为自己笑,为自己骄傲然后又为自己失落。我不知道依凌那么多年来都在想什么,也从未了解过倩儿在我的世界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依凌到底有多么在乎她的哥哥,也是直到前几天我才知道原来倩儿喜欢着我,那么那么久,一直都在默默地隐身守候。
第二天在景泽赶往上海的时候,樊阳和程诺已经去了易倾所在的地方,在得知易倾去车站接人要下午才回来的时候两个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了一分,已经饿了第三天了。
同一个时间,柳韵鑫来看望我。
这是件让我一想到就会毛骨悚然的事情,柳韵鑫竟然会来看我。
一个因为喜欢一个人可以不毫无顾忌地付出的人,双面的伪装面具,我很难想象她竟然也是被景宜翔蒙在鼓里欺骗的受害者,包括死去的董奕天也是。
然而之后让我听到的事情更加让我毛骨悚然,甚至在那之后很久我都是魂不守舍地。
在看到柳韵鑫之后半分钟脑子都是空白的,虽然说从我醒来到现在也已经不少时间了,但是这段时间里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关柳韵鑫的消息。
因为我们的交集,就只有易倾和景宜翔而已,易倾去了上海,而现在的柳韵鑫对景宜翔来说早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然后柳韵鑫扑倒窗框上开始嘶吼,“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了我哥,为什么!?”
她以为我是被她的阵势吓住所以才瞪着眼睛没有说话的,然后又突然变得很平静,柳韵鑫的本质,可以在一秒钟之内用两种截然相反的心情和表情去面对同一个人,她说:“欣禹,我知道我和我哥跟你是有过节的,只是不瞒你说,那个时候完全是因为景泽,他说你和易倾在一起就会伤害她的,他也说你用尽心计来算计他致使他曾经被学校开除,他说他那么努力都是为你向你证明就算你用各种方法都无法打到他。”
我用的计谋,自然是指景宜翔曾经对我用过的办法,他在把我们两个换了一个位置之后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柳韵鑫。
“所以我恨你,在恨你的同时因为同情景泽,我想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喜欢上了他,于是为他做各种荒唐的事情。”她说着,然后开始自嘲,嘲笑自己曾经的无知和愚蠢,只是她现在还能自我嘲笑,因为即使犯了错也还有改正的机会,而我,早已经失去了自嘲的资格。
“你知道吗,我表哥有多疼我,我只是骗他说,我被你欺负了……都怪我,怪我太傻!”柳韵鑫魂不守舍地说道。
我觉得此刻的她也让人心疼,像一个柔弱地小女孩,让人心疼。
我想如果有谁敢欺负依凌的话,我也会二话不说找他算账的吧。
“但是他们告诉我,有人告诉过我的,”柳韵鑫突然就哭了,重复这一句话重复了很久,抽噎着一直没有说下去,而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一个字,在不想打断她的同时也没有开口去打断她的欲望。
“他们告诉我的,恨一个人太久、太深,也会变成爱的。”
然后我的脑子就彻底地空了,所有的思想被轰击地灰飞烟灭,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眼前这个人,都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就连白痴也能听得懂她的意思了。我甚至想转身就往回跑再也不要在这里待下去了。
只是迈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腿也僵硬了,挪不动了。
“从听到你出车祸的那一刻起,我知道我喜欢的人不再是景泽了,是一个与我一见面就成了死敌的人,冤家路窄,这句话的确没错。我甚至不能够肯定我自己的想法,我不敢肯定。你知道我的情感变得有多荒唐吗?我居然爱上了你,欣禹,我喜欢你!”
她哭着说完这段话然后我听着,什么话都没有,还是用一见到她就没有改变过的麻木的表情,说到最后,她又笑了。
“可是……可是,可是欣禹,你怎么会杀了他,为什么?为什么?!”
我垂下头,然后跟她说,“对不起。”
我转身离开。我知道受了伤害的不只是我一个,柳韵鑫痛得未必就比我轻,就像我宁可用自己来代替程诺他们一样,柳韵鑫也宁可死的是她自己而不是董奕天。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终于明白原来到了最后我能说的就只有一句苍白的“对不起”而已,其余的我什么都做不了。
柳韵鑫靠在墙上失声痛哭,最后哭得晕了。
“在欣禹出车祸之前我也曾感觉自己竟然喜欢上了他,只是我一直不敢相信不敢肯定。但是当我听到他出车祸的那一刻,我明白,我的心有多痛,我对他的喜欢就有多深,我是一个荒唐的人,从来都是。我的世界从来就没有逻辑可循。
后来听到他醒来的消息,我也很高兴,甚至我在第一时间就起身想去看望他。但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不敢去找他,不敢所以我才躲了起来再没有见他。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爱上了一个不相识的人,而是爱上一个早已经死亡的人。于我来说,欣禹就如同死人,因为我们在一起的几率,就是零。”——柳韵鑫。
爱上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是柳韵鑫这一生犯的最大的错误。
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我们都只在自己的小空间里一个人翩翩起舞,就算没有人的时候也要傻笑得很美丽,因为随时会有人进来,看见你悲伤的样子。
我们的伪装,只伪装给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