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是一座书院。
习文入道,这本是不可能的路子,但五千多年前,一个叫孔非子的书生开出了路,然后就有了翰林院。
正午是翰林院招生的时间,美其名,昊阳明鉴,其实无非就是个噱头,折磨人倒是真的,有很多不知道具体时间的考生来了这,等到中午,只能饿着肚子上考场了。
所以,牧宇觉得翰林院伪君子太多,院风就是如此!
大门外排着好几排看不见尾部的队伍,招生无类是孔非子定下的规矩,所以,报考翰林院没有任何要求。
诗书经文是初试的内容。
好多人都捧着经文,恨不能多记下一句半句,哪怕一个词都足够。
牧宇也在人群中排着队,本来他与秋玉尘一起来的,只不过此时,秋玉尘已经不见踪影。
他两手空空,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惹来了不少人侧目。
“你!”
一个院里老师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指着牧宇,“你跟我过来!”
牧宇挑了挑眉头,问道:“为啥?”
那人回道:“有人想见你。”
说完就走,牧宇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既然翰林院的老师都出面了,自己如果不去,恐怕,这翰林院的大门也就要对自己关闭了。
走出了人群,绕过了考场,是后院。
后院站着一个青年,一身华服,赏着秋菊,盏着清茶,相貌倒也英俊,但眉目之间,那一副清修寡欲的模样,牧宇看着就感觉到假,所以不喜。
引路的人躬了身子,便留下牧宇离开了。
“牧宇?”
那人头也不抬起来看一眼牧宇,“牧氏在中州可不多见,你从哪里来的?”
牧宇就站着,不说话。
从哪来倒没什么需要隐瞒,可为何要告诉你?
“你不说也罢。”
那人轻轻地抿了一口清茶,眼中依然只有那盛开的花卉,“听说你在李凤兰那里租下了那间房子。”
牧宇依旧站着,不说话。
既然都找上人了,自然是打探得清楚,为何还要如此废话?
那人总算抬眼看了牧宇,笑得好不自然,“我问你话呢!”
牧宇耸了耸肩,与之对视后,也笑了,“我在听呢!”
那人笑道:“有意思!”
牧宇却是摇了摇头,“驸马爷,有事直说,这样绕,没意思!”
“哦?”
那人有些惊讶,“你认识我?”
“不认识。”
牧宇又摇了摇头,“不过我认识门外面的马车,平乐公主最喜鸳鸯,这不难认。”
那人有些不喜,他师从翰林院,后殿试夺魁,修道入元,本身就是个才华绝世的人,自认终将名扬天下,可在他成为了平乐公主的丈夫之后,驸马爷就成了他唯一的标签。
而牧宇这话无非就是在提醒他这一点。
那人很认真地说道:“我叫慕容复!”
牧宇点了点头,微笑如风,“我知道,驸马爷!”
慕容复心头不爽快,又不好发作,只再问道:“为什么要住那个房间?”
牧宇直截了当地回答,“喜欢呗!”
慕容复又问:“听说你有那个房间的钥匙!”
牧宇摊了摊手,无奈道:“想来李凤兰那里有你的耳目,那又何必多问,钥匙是我的,很多年前,我住过那里一宿,后来走得急,钥匙没还给人家。”
慕容复伸出了手,不容置否的口吻道:“钥匙给我!”
“丢了。”
牧宇摊了摊手,“物归原主,那是不可能的了,锁头都给换了,留着无益,就丢了!”
慕容复盯着牧宇,“丢哪了!”
“抱歉咯!”
牧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我给忘了!”
慕容复盯着牧宇,似乎是想从他眼神中找出言语的真伪,只是很遗憾,结果一无所获。
“我们做个交易。”
慕容复放下了茶杯,态度有了些许的转变,“我可以让你进翰林院,甚至是内院,你只需要找回那把钥匙,然后给我。”
牧宇有些好奇,“那只是普通的钥匙!”
“我自有用处!”
慕容复微微地皱了皱眉头,牧宇多问让他有些不喜,“那钥匙对你没用,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抉择。”
牧宇摸了摸鼻子,笑道:“其实我也不是很聪明,昨日喝了酒,钥匙丢哪是想不起来的了,驸马爷,抱歉了!”
他顿了一下,“日后若是找到,我会托人送到府上。”
慕容复的脸色变了变,牧宇这番话说得客气,但无非就是不愿送出钥匙。
“那就多谢了!”
慕容复挤出了很不自然的笑容,“一起喝个茶?这秋高气爽,喝茶赏花是个好时光。”
牧宇耸了耸肩,“谢了驸马爷的美意,不过还有一个时辰便是正午,我还得回去排队领个牌子,免得误了初试。”
慕容复道:“我说我能让你进翰林院。”
牧宇道:“无功不受禄!”
慕容复眼神突然有了些冷厉,无功不受禄,便是无心做这个交易,但这份冷厉瞬息便是隐藏了起来。
他抿了口茶,笑了笑道:“那便预祝你考试夺魁,以后,进了翰林院,咱们便是师兄弟!”
牧宇拘了一礼,“谢过驸马爷!”
语音刚落,便转身离开。
慕容复看着他的背影,一边的嘴角翘得老高,笑得很是诡异,“你怎么看?黑狼。”
树影之中走出一个人,一身黑袍,面容冷酷杀伐,左眼有一道疤,他站在那里,可看过去,又感觉不存在一般。
黑狼声音有些沙哑,“为什么不在这杀了他?他在摘星楼的房间已经搜过了,要么钥匙没了,要么就在他身上!”
慕容复道:“能在赵王府别院住过的人,且能是寻常百姓?没查清他底细之前,不宜乱动,免得坏了大事。”
黑狼点了点头,“我已经让狸猫去查了。”
慕容复道:“嗯,不过他既然想进翰林院,事情就好办多了!你待会去看看,过书山的时候,看清他什么来路。”
黑狼应了声诺,退后两步,又隐而不见,而慕容复还在那里喝茶赏花,一如牧宇最先看到的那般。
......
......
牧宇拐出后院,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心中很是疑惑。
钥匙都在自己身上这么多年,这真的只是一把普通的钥匙,若不是喝酒忘了,这钥匙就真给丢了。
或许,李凤兰买下的宅子还有些秘密,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李凤兰一个女流之辈能买下赵王府的别院!
就算是被抄了家的赵王府,他的别院也绝非寻常百姓可以接手,所以,李凤兰是某些人用来掩盖某些事的幌子!
天启,总不会真的平静!
所以自己送出钥匙会少了些麻烦,可是,谁让那慕容复看着就不顺眼!
他兀自笑了笑,觉得自己这个理由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待他回到门口,人更多了,他叹了口气,不由有些恼火,本来都快排到了,领了牌子就可以找个地方歇着,这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学无术!”
牧宇排着队,昨夜酒喝得有点多了,这风和日丽,舒服得他有些昏昏欲睡,突然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斥责道,“别在这里占着位置浪费时间!”
说完,那人便要将牧宇推出队伍!
牧宇一脸蒙楞,挠了挠头发,问道:“我认识你?”
那人鄙夷地看了看他,讥笑道:“孔大圣人留下的规矩,才让你这种人有了机会来考翰林院,我毕文渠是乡试的举人,如何会认识你这种人?”
“哦,我也不认识你,那你推我干嘛?”
牧宇好是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的,咋自己就成了不学无术的人了。
毕文渠哼了一声,朝着翰林院圣文殿方向拱手做躬,“圣人有言,学文,则殚精竭虑,不怠一时一刻!初试在即,你竟是这幅德行!”
牧宇摸了摸鼻子,笑道:“圣人也有言,学文随性,则道法可闻,道存于心,则修文无虞。并不是说,每时每刻都捧着书才叫习文,有时候,放下书文,你看得才会更清晰。”
毕文渠愣了一愣,他没想到牧宇竟能用圣人论语来反驳自己,一时哑口,但心中不服,哼了一声,道:“曲解圣人的话来为自己的懒惰开脱,简直无耻至极!”
牧宇耸了耸肩,被骂无耻,他也是好生无奈,呼了口气,也不予他计较,这种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了,也是没意义的了!
可,毕文渠反而不依不饶,“像你这种人,本性懒惰,却又自诩聪慧,无非就是给自己的惰性找些借口!初试你便会看到你我之间的差距!你这种人,初试肯定被淘汰出局!”
牧宇笑了笑道:“哦?可我还想去书山看看!”
毕文渠讥笑几声,“书山?就你还想去书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牧宇挠了挠头发,不解问道:“你我从未谋面,你为何这般针对我?”
他到现在都没想懂,这毕文渠为何就跟自己犟上了!
毕文渠一脸厌恶,道:“不是我针对你,而是你这种人出现在翰林院,就是对圣人的羞辱!”
牧宇一阵无语!
自己无非就是没有跟别人一样捧着书文罢了,何来羞辱?
本想无视他的,可一而再再而三,自己也是不爽快了!
他笑得一本正经,“我叫牧宇!”
毕文渠愣了一愣,没明白啥意思。
他顿了一下又道:“你叫毕文渠!”
毕文渠更是云里雾里!
牧宇看着他一脸蒙楞,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啥,就是想告诉你初试榜单出来的时候,记得看看你我的位置!我的名字会很好找的!”
毕文渠大笑了出来,“大言不惭!”
牧宇不再理会,恰巧也排到他了,便领了牌子,寻了个树荫下,靠着睡觉。
毕文渠看着他这般,冷哼了一声,“就这样德行,还想考赢我,真是异想天开!”
说完,便随意寻了个地方,专注自己手中的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