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的夜,喧嚣中又是寂静得有些吓人,看似人声鼎沸,却不过都是陌路过客,谁也不认识谁。
城南有一座高台,原是观星楼,荧惑乱天之后,观星楼便废弃了。
“在想什么呢?”
白风仪高贵而风雅,俊朗且亲和,为了见她,他每天都会从天山赶来这里,“听说你今天去了城西?”
“嗯。”
陈紫函望着月,回应得很简单,简单到有些敷衍,就是回个头的功夫,她都觉得无趣。
“那人只是在骗你。”
白风仪背靠着栏杆,回望那绝美的容颜,只是敷了冰霜,如若仙子不食烟火,他自信定力十足,可每每都感觉自己有些乱了分寸。
不知何时起,他总想着,若能看见她一笑,死了也是值了。
陈紫函摇了摇头,“就算是骗我,也只有他愿意骗我,但,你错了,他不是骗子!”
白风仪不服,“国师都无法看透的东西,他一个考了十几年没考进天机阁的老头子,如何能看透?!如果他真有这本事,也不会让你每年去取一个字,这不过是卖弄玄虚!”
陈紫函看了他一眼,眼中平静无波,白风仪期待着,隐隐还有些兴奋,就算是争辩,他也喜欢她跟自己多说两句。
可惜没有,她只是看了一眼,而后又望着那残缺的秋月。
自己都不如这除了圆缺,便无其他变化的月,她可以看这月八年,可看自己,永远不会停留片刻!
他有了些火,于是说了本不想说的话,“还有三个月,你就是我妻子了!现在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行么?”
他想在她面前永远的温文尔雅,心湖如镜。
“我不会嫁的。”
陈紫函无意与他争辩,“你也应该清楚的。”
白风仪冷笑几声,“不嫁?婚书都下了,天下人尽知,你说你不嫁?”
陈紫函没说话,该说了,她已经说了,在一年前那婚书莫名其妙出现的时候,她就已经说过了,她不想再重复这些。
婚姻之事,是他们二人之事,但也是陈白两家之事,她说不嫁,但自知没那么简单,所以心头有了些烦躁,看月也没那么平静了。
她低下了头,秋风掠过街巷,卷起冰凝的月光,寒冷的夜,街上本就少人,而这观星楼,本就没人愿意靠近,所以一片冷清。
白风仪心头依然不平,他没想明白,这天启,这中州,这天下,除了他白风仪,还有谁能配上她?可她为何不嫁?!
但,再争无益!
他呼了口气,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再看陈紫函时,他竟是迷了,醉了!
那微微扬起的笑意,原来这就是她的笑,这就是笑着的她,就算笑得很淡,但这天下,也该为她倾倒!
可,她为何笑?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那是彤云街,连同观星楼被废弃的街,但此时上面走着两个人,他们似乎有些喝醉了。
他又看了陈紫函,她好像就是在看他们,可又好像不是,但,可以肯定的是,便是这街上的二人,让她笑了。
白风仪莫名的心火燃起,他认识二人的一人!
秋玉尘!
秋家都引以为耻的秋玉尘!
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的陈紫函,因为一个废物而笑!
虽然他不认识另外一人,但,能与秋玉尘一起的,都是贱民!
他哼了一声,拂袖走人!
陈紫函可不知道白风仪有那么多心思,她只是看到了下面两个醉醺醺的人在互相推搡,看到那人嘴角扬起,又想起了今天算命先生给自己的字,勾起了一些久远而美好的回忆罢了。
下面路过的秋玉尘也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惹上了白风仪,他也不知道观星楼上有谁,他只是路过,因为城南的酒家被牧宇狠狠地吐槽了一遍!
如果他与李凤兰相识,定会互述泪奔!这厮,太会挑刺了!
“这次我准保你喝个满意!”
秋玉尘狠力地拍了拍胸脯,“就算是摘星楼的醉仙浆都不及它十分一!”
牧宇挑了下眼皮,“你这话,说了第四遍了!”
“这次不同!”
“有啥不同?第一家酒新,第二家酒糟,第三家酒坛子不干净,第四家关了门!从白天晃到现在,喝了酒不少,可好酒点滴未沾!”
“你跟我走就是!哪来那么多话!”
秋玉尘真的很想打他,如若不是自己断了一只手臂的话!
牧宇哼了一声,明显的不信任!
他们绕过了观星楼,又拐了好几个巷口,来到了一个小茅屋前,里面黑灯瞎火,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酒家!
“这里?”
牧宇很是怀疑,“怎么看都不像是卖酒的!”
秋玉尘白了他一眼,“只有卖酒的地方才有酒喝么?”
他没有敲门就自作主张地推开了门,很是熟练地从门边摸出了火折子,点亮了屋里的煤灯。
屋里只有一张桌子,还有一个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老头,牧宇看着这睡姿和背影,感觉有些熟悉,可一时也没想起。
秋玉尘走过去,用力地拍了下桌子,吓得老头崩地站了起来!
“小兔崽子!”
老头微颤着手指指着秋玉尘,气得差点没上前掐死他!
牧宇瞥见了屋里角落的一杆幡,那歪歪曲曲的字,绝无仅有,原来这老头就是摘星楼下那个算命的,难怪自己有些熟悉。
秋玉尘拖开凳子,大摇大摆地坐下了,一脸笑嘻嘻,“别气别气,这个点睡啥睡,白天我在楼上打架,你也不上来帮帮手!”
老头哼了一声,撇着嘴不情愿地坐下了,可他看到秋玉尘那只断了的手臂,眼睛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刘小子过分了!”
秋玉尘耸了耸肩,“也不算他干的,诶诶诶,别说他了,没劲,这,牧宇,老头,把你那酒拿出来让他见识见识!”
老头抬眼看了下牧宇,突然莫名地笑了笑,“好久不见!”
“老先生认错人了,我刚来天启。”
牧宇一脸蒙楞,他以前可不认识老头,何来好久不见?
老头微微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其他,只是转身不知从哪摸出了一个酒坛子,那纸封一掀开,满屋子的香气!
秋玉尘非常得意,“瞧,没骗你吧,我跟你说,张老头除了装模作样本事厉害外,这酿酒的本领,也绝对是天下无双!”
说完便要去倒酒!
谁知老头一把摁住酒坛,他就静静地看着牧宇,看得牧宇一脸茫然。
“你得先说说你来天启干嘛?”
牧宇耸了耸肩,“没干嘛,就好多年前跟别人打了个赌,输了,欠了别人的。”
“那我让你去翰林院你去么?”
牧宇想都没想就摇头,“不去,我傻啊,去那里给人折磨!”
“你不去,便没酒喝!”
“不喝就不喝,没啥大不了的!”
“丽园要有名分才能进!”
牧宇闻言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要进丽园?!”
张老头笑了笑,“我便是知道,怎样,翰林院去不去?”
“不去!”
牧宇依然坚定,“翰林院一堆伪君子,过着累!”
秋玉尘虽然急着要喝酒,但是还是竖起拇指表示支持。
张老头哈哈大笑,“你这话要在大街上说,准保被人宰了,你不乐意就算了,跟老头子我没啥关系。”
他顿了一下,“不过,顺便告诉你一下,最近天机阁闭门谢客,神威营能说上话的都进了宫,剩下一个万卷书苑,很抱歉,两年前,他们就不招人了。”
“哦?”
牧宇挑了挑眉毛,摸了摸鼻子,笑道:“可我还是不想去!”
秋玉尘插嘴道:“老头你就别神经兮兮的啦,赶紧喝酒啦!翰林院?傻子才去!”
牧宇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张老头的笑意越来越诡异,他松开了酒坛,秋玉尘猛地就抢了过去,又见他转身在阴暗处摸出了一个檀木盒子,上面满是灰。
他吹了吹上面的灰,自顾自道:“翰林院有个后山,后山上有个洞府,洞府的门锁上了。”
“曲殿?”
牧宇不大肯定,不大相信!
曲殿,翰林院的开派祖师孔非子修行的洞府,自五千年前,孔非子离开中州,去了冥海后,这曲殿便一直尘封至今。
开启曲殿的紫星衍失落数千年,不知所踪。
所以,他既不肯定,又不相信!
老头不置是否,“去,还是不去?”
“去!”
牧宇还没开口,秋玉尘已经抢着喊了出来,他盯着张老头的盒子,手总有种忍不住要去抢的冲动!
曲殿里有些东西,秋玉尘或许能够拯救自己!
老头盯着牧宇,“去,还是不去?”
牧宇耸了耸肩,笑得有些尴尬,“去!”
张老头将盒子丢给了牧宇,看了看他们二人,哈哈大笑,“傻子是谁?”
牧宇和秋玉尘权当没听到,埋着头灌着酒!
三人喝到天将破晓,秋玉尘已经醉趴下了,剩下牧宇与张老头却不过是微微醉意,神志依然清醒。
“老先生,你是谁?”
牧宇这个问题已经忍了很久了。
张老头微阖着双眼,“我啊,一个被天机阁拒之门外的江湖骗子,原本有个名字叫张天信,现在啊,叫我张老头就行了。”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事?”
牧宇满肚子的疑惑,“又为什么一定要我进翰林院。”
“你师傅把你藏得很好,但到了这里,知道你的,不会只有我一个。”
张老头叹了口气,“人呐,总有债要还的,不然过得就不舒坦,翰林院不是什么狼虎之地,我不会害你,但确实有私心。”
他看了看趴在桌上的秋玉尘,“他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说着,他眼角微微流露的哀伤,令牧宇不愿再去刨根问底,“丽园我只是去看看,如果那东西他需要,我可以给他。”
张老头笑着摇了摇头,“那东西对他没用,但翰林院有他需要的,再说,我该说你自大还是自信?这么多年没有回来,回来还是全不把别人当回事?这趟,白风仪可是会去。”
“哦?”
牧宇尴尬地笑了笑,“我可打不过他,算了,反正我就是去看看!”
“明儿,翰林院招生。”
“嗯,还有酒么?”
“有,但你不歇歇?”
“如此美酒,不喝个痛快,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