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楼里凤尾巷有半个时辰的路,是城西最大的酒楼。
牧宇方才拿了金锭去了酒楼不远处的钱庄兑了散,总拿金锭,买卖点东西也不方便,可这兑了散,一大堆的银锭,却是重得吓人。
钱是个好东西,纵使摘星楼人满为患,他也还能在二楼的窗边独占一张桌子,几个小菜,一壶清酒,倒也恰意。
从窗口往下望,正对着的是一个摊位,一个算命先生的摊位。
破旧的长桌,竖着一杆幡子,上面歪歪斜斜写着算命二字,桌前是算命先生,年岁花甲,只是在这秋风料峭的日子里,他披着一件粗布长袍,便趴在桌子上睡觉。
“这样不冷么?”
牧宇有些怀疑,低头看了看自己裹着的小棉袄,霎时有了些不服气了,他昂扬地头,不料秋风从窗口涌进来,他赶紧拢了拢衣服。
再看楼下,路人似有了些痴呆,驻足回望,那聚焦之处,是一匹雪白骏马,马鞍之上是一女子,牧宇所在之处不得见其容,但见这曼妙身姿,也能知过路之人痴迷缘由。
她在算命先生摊前下了马,深深地拘了一礼,算命先生似在睡梦中抬起了手,递给了女子一张纸,再无其他。
女子再次深深地拘了一礼,翻身上马,匆匆离开。
“又是这样匆匆忙忙就跑了!!!”
不知何时,牧宇身边多了一个男子,他托着下巴,皱着眉头,注目着女子远去的背影,一脸的不甘,“我等了这么多天,居然只看到个背影!天啊!不公啊!”
牧宇眨了眨眼睛,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这位兄台,你不觉得和一个陌生人挤在一个窗台,有些不大合适么?”
“哦?”
男子转头看了一下牧宇,嘿嘿一笑,“是不大合适,那你为什么要挤过来呢?”
牧宇看着他,不说话!
男子挠了挠头发,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是你先来的哦,抱歉咯抱歉咯!这样咯,我请你喝杯酒,赔不是咯!”
说完,他单手抄起桌上的酒坛,嘟噜嘟噜两下倒满了一大碗酒,又小心翼翼地斟满一小酒杯,他举起了碗,没等牧宇接手,自己仰头一灌,先干为敬!
牧宇一脸目瞪口呆,悬着的手似乎有些尴尬!
男子美美地打了个酒嗝,竖起拇指,“好酒好酒!”
再看牧宇面前的小酒杯纹丝不动,他好是莫名,指着道:“哥们,这么好的酒给你赔不是了,就这点小事,你不会这样都不接受吧!”
牧宇满头黑线!
“这酒是我买的!”
“哦,酒确实是好酒啊!”
“额......”
“哥们,我说啊,这喝酒就不该磨磨唧唧的,不然哪得过瘾!”
牧宇决定不与他争辩,还是喝了这杯所谓的赔错酒,待他一口喝完,却见男子倒悬着酒坛,晃了两下,里面才慢腾腾滴出一滴酒浆!
他把空酒坛推到牧宇面前,打了个酒嗝道:“没酒了!”
牧宇倒了茶水,吃着小菜,似乎他就不存在一般。
他挠了挠头发,犹豫了一会,还是挤到牧宇身边,笑嘻嘻道:“哥们,我跟你说啊,你这酒还不是这摘星楼的招牌,你得试试醉仙浆,那味道!啧!我准保你尝了一口,就不醉不休!”
牧宇吹着滚烫的烤肉,美美地一口咽下,拿起酒杯灌下一口茶水,这肉配着茶水,他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吃肉喝茶!”
男子一脸恨不得掐死牧宇的表情!
他看着牧宇,看着这茶水和烤肉,鼻子眼睛都快挤到一起了,然后一握拳,一咬牙,抬手招了招,道:“小二,来两壶醉仙浆!记我账上!”
离得最近的小二,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又看向牧宇,见牧宇没有丝毫反应,就自顾忙去了。
自己被毫无道理地无视!
男子啪一下,手掌拍桌上了,一脚踩在椅子上,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声音很响,气势很足!
几乎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盯着他,刚才那小二也看着他,然后呼了口气,问道:“秋二少,你这是想做啥?”
男子左右看了看,这气氛好像有些不对,于是有些尴尬地收回了脚,一脸和颜悦色,刚才起的气势霎时全无,他扫了扫干净椅子上的鞋印。
“我叫了两壶醉仙浆,你没理我,我以为你没听到,一急就拍桌子了。”
小二鄙夷地哼了一声,讥笑道:“秋玉尘,叫你秋二少,你还当真你还是秋家二少爷?就你现在还叫醉仙浆?你喝得起么你?还记账上?记上了你这辈子还得清么?臭乞丐,秋家不要你了,死废物!也就你那死去的娘才会傻乎乎地养你这废物!”
秋玉尘脸上红了白,白了红,咬着牙忍着,攥着拳头再忍着,他有很足够的理由需要忍住,再大的怒火也要忍住。
但最后他还是没忍住!
秋玉尘向小二走了过去,冲着他笑了笑,笑得小二好是莫名其妙,然后冷不丁地抬起了脚,一脚把小二踢翻在地。
“你可以骂我,但你不该说我娘!”
他眼睛发着红,发丝仿若腾着气!
看戏的人退出了地方,秋家还是那个秋家,只是,秋玉尘不再是那个秋玉尘!
小二唉叫几声,从地上爬起来就跟秋玉尘扭打到一起,虽然秋玉尘先给了他一脚,但小二还是占了上风。
不小半刻,秋玉尘眼睛肿了一只,鼻梁也是歪了,啐了一口血,就差没被打掉牙,可他一声也不吭,就抓着小二打!
小二只不过是哀嚎得凶,秋玉尘模样才是惨得可怜!
看着的人,有好些都不忍地别开了脸,也有一些看到流血兴致更高,但没有人打算过去劝架。
“再打,估计会死人!”
“你说秋二少?”
“嗯,你看他今天这不死不休的架势,这里可是摘星楼。”
“那只是个小二!”
“可,他是秋玉尘!”
“那也是!”
临近桌子有个少年,他也姓秋,他冷眼看着狼狈不堪的族兄,心头涌现的却是恶毒,他唾了口痰,厌恶道:“死了最好!”
整个二楼都聚焦在这场打斗,抑或者在等待秋玉尘倒下那一刻。
牧宇瞥了一眼,又自顾吃着饭菜。
“啊!!!”
在小二折断了秋玉尘的手臂,秋玉尘却是打碎了他满嘴的大牙,秋玉尘没有叫,哀嚎的是小二,他惊恐地退后了好几步,捂着嘴,疼得他说不出话!
“蒋永要输了,你们几个过去帮手!”
二楼的掌柜姓刘,他看着小二的神色,眉头皱了皱,在酒店里斗殴他本该阻止,但他没有,一来,看客们高兴,二来,挨打的人是秋玉尘!
死了最好,残了以后也没法来着摘星楼,那样自己就再不会只是一个二楼的掌柜,一个只负责上菜上酒的掌柜!
他冷哼一声,冲着秋玉尘道:“你就该忍着,明知道动手便没得善了,又何苦冲动?这回,谁也救不了你了!”
秋玉尘扶着自己断了的手臂,眯着独眼看着刘掌柜,此刻的他反倒平静了,嘴臭的人被打烂了嘴,这就够了,其他的,管他呢!
刘掌柜身后几个早就摩拳擦掌的壮汉走了出来,小二蒋勇看到有帮手又勇猛地扑向了秋玉尘,周围的看客都安静了,这已经不是小二与秋玉尘之间的事了,小二不过送给掌柜一个借口。
但,这是很不公平的事!
有一两个少年要站起来,但都被他们身边的人拉住了。
刘掌柜很满意!
可还是有一人拦在了他们面前。
“他们两个人的恩怨,私人恩怨。”
牧宇笑若春风,可这手中的木剑却是抵在了最前的壮汉喉结,“谁打赢了都行,但别人帮手,怕是不妥!”
刘掌柜看了看,眉心是皱了几许,他走过来向牧宇拘了一礼,道:“他打人在先,我们摘星楼占理,有理自然不能让自家人委屈!”
牧宇疑问:“刘掌柜,可你们先骂的人?”
刘掌柜摊了摊手,笑道:“那可不是骂人,骂人是无中生有,可他说的是事实,最多不过言辞有些不妥,断断不至于挨揍!”
“哦。”
牧宇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然后嘴角扬起嘚瑟的角度,面向掌柜,声音很平坦,“你家祖坟被刨了!”
刘掌柜闻言差点没跳起来撞上顶梁!
他抖着手,咬着牙,要不是面前这个已经确定是个财主,他定要让这不知死活的家伙尝尝厉害!
“公子,你这话过分了!”
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很平缓,但手指还是不听使唤地指向牧宇的鼻梁。
牧宇耸了耸肩,收起了木剑,笑道:“刘掌柜你是有些健忘,你说话语是事实,就不是骂人,刘氏是大姓,万年前就有了,就这几千年,山都移了好几座,你刘家的祖坟能没被刨掉几个?”
刘掌柜不服,但又一时间没找到言语反驳。
“不过,你说过分,我也觉得过分!”
牧宇掏出了一大锭银子,扔给了刘掌柜,“这就当我给你赔不是了,可好?”
刘掌柜本就语挫,这牧宇不仅给了自己台阶下,还白送了一大锭银子,自是一舒怨气,笑着点头称是,赶紧把银锭收入怀中。
“那就好,那就好!”
牧宇笑得有些得意,刘掌柜突然有些预感不妙,可又不知道是什么,再看牧宇,他已经转过了身子,一把拉起了秋玉尘,一脚粗鲁地将蒋勇踩在了地上,任他如何挣扎却是起不了身。
“掌嘴一百可以?”
秋玉尘愣了愣,见牧宇看着他,这才点了点头!
“公子不可!”
刘掌柜不许,几个壮汉就要将小二拉起。
牧宇看着刘掌柜,笑得有点冷,“你说不过分,我就当不过分,你说过分,我便说是过分,一切都依你,现在银锭你也拿了,这小二也该让我这哥们服气了吧?”
刘掌柜知道自己掉进了别人挖好的坑,现在理是说不清了,但是打是不能让别人打的!
摘星楼不能服软!
就算被人说评仗势欺人,也不想在摘星楼,自己的人被外人抽脸,因为摘星楼就是有势,让你有千足理,便是欺你了,又当如何?
他不回话,只哼了一声,手一摆,几个壮汉推开了牧宇,将小二扶了起来。
牧宇顺势也就让了,也不阻拦,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周围的人一阵嘘声,本想着牧宇这般强势,会有大好戏看,没想却是落了空了!
秋玉尘有些站不稳了,扶着牧宇这个认识没过半天的人,再看了看周围曾经簇拥在自己周围的人,还有那个所谓的族弟,他苦笑了一声。
“舒畅了?”
“舒畅了。”
“你叫秋玉尘?”
“嗯,你呢?”
“我叫牧宇,这摘星楼是不能喝酒了,可有其他好地方?”
“有,这城西酒家,我最熟路!”
“带路!”
二人就这般旁若无人,兀自对着话,似之前的事完全不存在一般,一起走下了楼,末了,牧宇回头朝刘掌柜笑了笑,笑得很莫名其妙!
刘掌柜愣了愣,不明所以!
“啪!”
他闻声转头,只见小二左边脸腮通红,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可就是张不了口,就像被人捂住了嘴!
“啪啪啪啪啪啪.....!”
一百下!
一下不多,一下不少!
所有人目瞪口呆,所有人亲眼目睹,小二被掌嘴一百下,但谁也不明白怎么回事,谁也阻止不了!
“真有趣的孩子!”
三楼正中的隔间,纱帘之后坐着一个女子,身材曼妙,颜美绝伦,她笑得银铃动人,“好久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孩子了!”
她对面是一个中年男子,一身儒雅白袍,白皙得有些过分的肤色,就如同染了大病,他眯着眼睛,靠着椅子,似乎就要睡去。
“让他去后院,二楼让给李兴。”
他说得很轻,很低,但听的人却很清晰,就连身在二楼的刘掌柜也听得清楚。
刘掌柜哆嗦了身子,看了看那小二,眼中的狠毒,让小二心里直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