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天地间,只见一人骑着马在官道上奔驰。那匹黑鬃马壮硕的四肢不断奔腾,似乎要追云逐日一般。
一人一马不知穿过多少高山和森林,跨过多少木桥和溪流。此时的地形已经平坦许多,转眼间三十多天已经过去,谢歌和黑鬃马也越来越有默契。谢歌上马,马儿就快速向着缰绳的方向奔跑,谢歌下马,马儿就会在他四周转悠吃些草。谢歌和这匹灵性的黑鬃马相伴也有些时日,根据在旬城得此马儿起名为旬灵,在赶路寂寥之余有时候会轻抚马儿和马儿说话,马儿又不懂,只是左右晃悠不理谢歌。
就像平常的中午,谢歌也感觉到旬灵身体有些汗液,想找个阴凉的地方小憩。正当轻拉缰绳之际,谢歌抬眼望去最近的一座小山后有些微稀的炊烟。
“旬灵,你再坚持一会,前方有炊烟,我们去弄些干粮,讨些水喝”
谢歌说道,缰绳又一阵晃动,马儿就撒起蹄子奔跑开来。
谢歌沿着大道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看到有几个民宅和一座木栏围着大大的草地,一根粗大的梧桐木上挂了一个驿字。谢歌心想这是个驿站,又离一个城不远了。这一路走来,已走过二十六座城,此时随离京考还有两个多月,谢歌怕上京途中生出变故,也不曾有多的停歇。
驿站的大门大开,谢歌牵着马儿走进去,看见两个差使在牵着马,问道
“驿使大人可在,在下途经此地想备些水和干粮”
“此地离江都只有两个时辰的路程,驿使大人可不常来,都交给我们这些差人打理,马儿二十文,干粮和水四十文,只要不住宿,随你休息”
两位差使看了看谢歌道。
谢歌心头咯噔一下,没想到一路奔波,竟然不知到已经快到了江都。江都离京城只有三座城池,谢歌从小就听说爷爷在京都和江都的很多故事。如今如此接近这座城中,谢歌心里不免生出一阵归宿的情绪。
“这是六十文,我在此地休息片刻便起身前往江都”
说着谢歌从口袋里掏出六十文交给差使,谢歌掏出钱,再摸摸扁扁的口袋,里面大概只剩一两多银子,大概够他到京都的盘缠。可是之后生活和京考的钱都没有着落,谢歌皱了皱眉,心里对自己说,唉,别想了,到了京都靠自己的双手吧。
旬灵被差使牵着去草场溜达,旬灵到了草场仿佛鱼儿遇了大海一般,没有了一天奔跑的疲累,反而跑的更欢了,追得草场的其他马儿有些惊慌。追了一会仿佛知道要赶路,走到离谢歌近些的地方吃草。
谢歌在马背上一个多月的奔波,全身已被晒得黝黑,消瘦的身体也有些肌肉。整个人精神一振,没有了那日刚出书院的柔弱。他靠在躺椅上,微微入睡。
三刻后,谢歌被马儿的嘶叫声惊醒。旬灵在草场里不断的抬起前蹄嘶叫,谢歌看旬灵俏皮的动作微微一笑,心里对自己说道,就动身吧。也许是心头有些感触,谢歌换下平凡的布衣,穿上了书院的青色书袍。往这个父亲长大的地方,探寻一些他从未知东西。
一人一马迎着清风,往江都赶去。
江都之所以称为江都是因为它三面环水,富庶且平坦,商道阡陌纵横,各地人士多聚于此。江都的百姓崇尚诗词歌赋,爱好琴棋书画,有许多文人雅士和风流过客。因为城中的富庶,江都有颇多令人称叹的建造。列如江都三桥和都佛塔尔尔,其中最为著名的是这江都三桥,三桥是横跨流过江都的三条大河而建的三座桥,每座风格各异,有一百丈余。
谢歌要到江都,要通过的是三桥中的远定桥,这是三桥里最长的一座桥。是一座宏伟的圆形石拱桥,桥身铺了木板,桥宽六丈有余,足够容纳六辆大马车,桥的围栏也是木制,每隔六丈就有一个木柱,每个木柱上刻有一种动物,木柱下刻着一位官员的名字。桥中央修成一个亭子,亭子的顶上有一条用木雕的栩栩如生的木龙,木龙下方有一根插入桥身的大梁,大梁上从上往下刻满了历代皇帝的国号。
谢歌到了这桥上,没有骑马快速进入江都,而是牵着马徐步在往来的车辆和行人中走着,他在看这一个个的木柱,他在找,找他爷爷的名字,他在找存在这个世上的一些归属感。
两刻钟的时间过去,桥快要走到尽头,谢歌并没有找到那个他心中所熟悉,慈祥老人的名字。直到走出了远定桥,他也没有找到爷爷的名字。他很确定自己很仔细的看过每一个木柱,但是他还是想再回去找找自己是否有遗漏。
他回过头停顿了会,心里想到,罢了罢了当年爷爷被发配边城恐怕这名字也被抹去。就在他转头前往江都的时候,谢歌看见岸边一块大理石制的大碑,谢歌走向碑的正面。
这碑的正上方刻着远定桥,下面首排赫然刻有谢无垠三个大字,在谢无垠的下面刻有许多名字。自己没想到爷爷竟然是修建这远定桥的大臣,上面写着,每在这江都任职五年以上的知府都会刻在这碑上。
凝视着这大理石碑,来回的行人并没有注意到谢歌的脸上隐隐闪过的泪光。因为这几个字,几十日的奔波,感觉到在外的游子回到家的亲切。谢歌眯了眯眼睛,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牵着马儿往这个从没到过的“家”走去。
江都的城门没有旬城和那样高大,只有三层楼差不多高,但是在这样平坦的地已经显得十分高了。很顺利,谢歌进入了江都,他没有如往常一样去找客栈住店。而是循着爷爷生前的口述往江都的都府走去,都府南边的两条街后便是当年的谢府。
谢歌来到爹爹生活过的谢府前,这里并不像自己想象的一片荒芜。而是门匾上的谢府换成了高宅,门前两头石制大狮子依然威武挺立,门前扫的干干净净,有两个下人在门前不苟言笑的站着。
不愿看到这种岁月变迁的景象,谢歌转头在这江都城中逛逛。这江都城被誉为风采之都,果然名不虚传,大街上卖字画、字绣、玉佩的地摊随处可见,那些说书和唱戏的茶馆也人声鼎沸,不时的传来赞叹和喝彩声。
其中一幢宽比都府的四层楼茶馆尤是热闹,茶楼的六扇橡木大门被挤的水泄不通。谢歌也好奇里面的精彩,踮这脚往这茶楼看去。
谢歌比一般人要高些,所以茶楼的第一层里也看的清楚。一个大大的舞台两旁有四张大椅,椅子上坐着四位胡须微白,穿着白色学袍的老头,两个穿着蓝色学袍书生对着站在中间。舞台的地上铺着红毯,对着观众的地方有一段栏杆,栏杆两旁有走上去的楼梯。
书生分为青袍,绿袍,蓝袍和白袍,颜色代表学成的高低,每一次都经过老师出的课题考试来定出。而谢歌的老师也是青袍,所以并没有权利出考卷定夺谢歌的学绩,舞台上白袍的老者就是最高的学识之人。
只听锣鼓一声响,在场里场外的观众都安静下来。礼仪朗声道
“题目为:骊山山水”
其中一位站在台上黑发整齐,长相白净的书生,用扇子敲敲脑袋
“高山崎岖,环水之地,犹大鹏卧江盘立”
另一位书生踌躇一番
“狂海波澜,孤山之巅,如蛟龙出海倾斜”
话音落后,人群中暴起一阵喝彩,礼仪分别走向四位老人身旁听取意见。谢歌心想后者赢前者一手狂海波澜的雄壮景象,前者赢后者一手大鹏这样的不凡之物。
“当!”又是一声锣响,礼仪道
“李景恒胜!”
这李景恒是前面那位白净书生,如果说着蛟龙不比大鹏,也算是凤毛麟角的怪物,对上大鹏已经算是不错。而狂海波澜比高山崎岖好上许多,谢歌更认为后者比前者强一些。
谢歌没有继续听下去,在茶楼对面的客栈要了一件客房,把旬灵送到马厩里,又来到这茶楼听对子。
那之后连续十七人败给李景恒,喝彩声一阵接着一阵。谢歌也听得入神,不断的往人群中挤去,人群中全是柔弱书生,哪里抵得住骑那黑鬃马一个多月的力量。听着听着,谢歌挤到了栏杆前。
第十八场也是今天最后一场的对子,礼仪道
“题目为:江都文采”
高景恒似乎十分熟悉,想都不想便对上
“三江绕路,上天成人之美,纵千代才子风华”
另一名刚上台的书生似乎有些紧张,说不出话来。这时台上台下一片寂静,都等待着今天这场精彩比试的结果。
等了一会刚上台的书生还是没有作答,额头冒出些汗来。
“七城环抱,古人颖悟绝伦,铸万世佳人惊艳”
谢歌小声的说着他自己的答案,但此间本是寂静,大家都听到了这个不大的声音。一楼和二楼的观众还有舞台上的人都纷纷望向谢歌。
谢歌正看着那白净书生自己也感觉有些不对劲,又是沉默一会之后。礼仪立即大声说道
“荒唐!荒唐!这题目比的是江都文采,怎么对出女子的美艳,你这小小青袍竟在此胡言乱语”
观众听到礼仪的话,纷纷一阵唏声。
谢歌心里想着,佳人也指有才能的人,而惊艳并不是指女子的美貌,而是精妙绝伦的作品。但是他并没有辩驳,他也不想加入到这场比试中,只不过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文人墨客聚于此,颇有些兴奋。
比试的最后,那刚上台的蓝衣书生没有说出话来而告终。一声锣响礼仪朗声道
“高景恒十八连胜”
观众纷纷散去,谢歌也在江都漫无目的逛起来。往来的行人很多,地摊和店铺十分热闹,小孩嬉戏,老人们坐在石凳旁相谈盛欢,看到城里喜悦气氛,谢歌也升起一种快乐的心情。
不经意间,谢歌又来到了高宅前面。高宅大门打开,谢歌探了探头往里面望了一望。一辆马车经过,挡住了他的视线,谢歌又移了移脚步往高宅里面望去,想看到一些爷爷说过的东西。
马车上下来一位穿着华贵服饰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腰里别着一块高字样的玉佩,中年人的头发有些乱,肥胖的脸上仿佛出现了两个下巴,大鼻子圆眼,看起来似有些和蔼。中年人下马车正要起身进入高宅,眼角瞥到谢歌正往高宅里面望。
谢歌也看到了这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便把目光一缩,正要离去。
“这位学生请留步”
那位中年人朝着谢歌说道。
谢歌心想着,不好,难道是我望了这高宅一眼,便要抓我去拷问?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光明磊落,不就是望了几眼也不惧怕
“这位官人,不知有何事?”
当谢歌转身面对着为中年人时,中年人说道
“果然是!果然是!你可是今天在聚雨楼对出第十八道对子的少年”
谢歌并不想隐瞒什么
“正是在下,不过在下学识浅薄,并没有对出来下联”
“怎么没有对出来,今天我便是因你的对子与人辩驳。我说这佳人惊艳乃是才子佳作,你这对仗工整完美”
“礼仪也说了,是胡言乱语而已,在下也只不过是一介青袍学生”
“话不能这么说,学识乃是心中之物,怎么能用一身衣服来辨别高低”
“多谢官人赞赏,学生应多多努力才是”
“这样,我叫高明德,便是这高宅中的主人,我见你望我舍下,进来与我相谈一番好罢?”
没想到这富贵之人会邀请自己进到宅中,权衡了一番,自己还是很想看看到爹爹生活过的家中,答应了高明德。
谢歌跟在高明德身后进去,仔细的打量着这座耳熟能详的宅院。爷爷的话在自己的脑海再一次浮现,宅中一切还如爷爷所口述的一般没有改动过。
前院四个大缸,两旁修有走廊,走廊一边通往厨房和柴房,另一边通往房间和后院。中间则是大堂,大堂后面则是左室。大堂上挂着爷爷当年写的四个大字“大公无私”
高明德直接带着谢歌往左室走去。坐上饭桌的,许多下人在站着,饭桌上只有高明德和他的夫人。
“现在正是晚饭十分,我们吃饭,顺便论论风雅怎样?”
“能和高贵人相谈,是晚辈的荣幸,只是晚辈不习惯吃饭时有人站在身旁”
高明德笑了笑
“果然是位孤傲的书生,你们都散了吧”
“谢高贵人,晚辈承蒙赏识与贵人共进晚饭,实在是有幸之至”
“哈哈哈,不用客气,不用客气。不知学生怎么称呼?”
“在下谢歌!”
高明德听到谢歌这个名字,眼神似乎变得有些微妙。
“哦,原来是谢公子,不知谢公子家乡在哪里?”
看到高明德的眼神微妙地变化,谢歌并没有说出实情
“晚辈来至离城”
高明德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失落
“这样啊,谢公子让我想起一位旧交,如果他有儿子也与你这般大了吧。我看谢公子如此孤单,就像当年的我一般。只是当年的我却没有谢公子般学识。我家孩子整日饮酒取乐,丝毫不知进取,如有谢公子一半努力便甚好啊!”
“马会识途,鸟会高飞。高贵人你富裕且如此的爱学好能,你的孩子只是有些控制不住欲望罢了,将来还是会有一番成就的”
“哈哈哈,借你吉言。我与你投缘的打紧,不如我叫你贤侄怎样?”
“多谢高贵人抬爱,那我便叫你高伯伯了”
“嗯,不错,不错。不知贤侄有何志向?”
“我只是途径此地,明日我便动身前往京都,待他日京考考取功名”
“贤侄有大志啊,我当年京考便是考了六次都没有留名,期待你能在金榜上的题名”
弹指之间便至深夜,谢歌与高明德又谈了些诗词和国事。谢歌看夜已深,起身请辞。
“高伯伯,已至深夜,在下要回去休息,以便明日赶路去京都”
“我与贤侄兴趣相投,本还想邀你多聊一会,没想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说着起身送谢歌出门,到了高宅门口谢歌俯身作辑。
“谢高伯伯款待,他日若能金榜题名我便来看望高伯伯”
“我看重的是你的才气,不管金不金榜题名,你来与我聊天便好,哈哈哈”
高明德把一个钱袋子掏出来
“这是五十两纹银,我便赠与贤侄,希望你在京中能好好过上考前的二个月”
谢歌心里有些激动,这五十两纹银可是一笔重要的钱,特别想收下,但是自己第一次与这高明德接触也有些疑虑。就把钱袋子推了回去
“多谢高伯伯厚爱,在下也有些银两足够用,学生不想收他人钱财,做那无为之辈。请高伯伯把钱收回去罢”
“哈哈哈,没想到你竟还有这般风骨,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谢歌走在回客栈的路上,满脑子想着刚刚发生的事。这高明德是什么人?为何住在以前爷爷的府上?为何说与姓谢的有旧交?
一番思考还是没有结果,谢歌不再去想,在客栈洗了个冷水澡后到客房里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