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亲密
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
站在大楼前,风冥摸了摸手袋,里面并没有像自己预料一样蹦出一把折叠伞来,她这才记得自己放在了公寓的门关。她望了望天空,点点的乌黑与点点的白。
她突然记得了当年,也是这样的天气,妈妈变成了植物人,她苦得心里都是伤痕,于是奔在街道上,跑到郊外去,在一个草地里,把自己仅剩的鞋子扔了出去。
然后,遇到了那个小男孩。
风冥并不喜欢说如果,既然不可以回头,那么再提也没有用。不过,她唯一会问自己如果的,就是当年,如果她没有遇到那个小男孩,自己究竟会变成怎样。一个对社会对生命绝望到不行的不良少女?还有蹲在监牢里,跟旁人相互折磨?想想也毛骨悚然。
有些许的雨水滴落,碰到了她的胳膊,引起她身体一阵轻微的疼痛。
右边的肩膀还是大片伤痕。她的皮肤本来就是一点痕迹要留上个把月的那种人,这次伤得那么严重,恐怕没半年也好不了。
也正是这样的体质,所以记忆里的伤痕,也好不了吗?
风冥摇摇头,笑了笑。刚想伸出右手截的士,胳膊就痛了,于是只能抬着手袋,用左手截车。
可车没截到,却截下了一车子的人。
面前突然停了一辆面包车,里面的人一股脑地冲了出来,将风冥严严实实地包围住。风冥警惕地左右看看,发现清一色都是壮实男子,只有中央两个,瘦弱得风都吹得起来。
想都不用想,铁定是他们没错。那个拍了她和新零的狗仔队。这样的事情,她还没有成名的时候,就见得多了。
自己的恐惧是对方最佳的好心情佐料,风冥了解这个铁则,于是她笑得灿烂,说道:“麻烦各位让一让路,我想回家。”
“难道你没听天气预报吗?有台风,与其这么危险一个女孩回去,还不如让我们送一程?”狗仔队员麻子脸A说话了。
“就几步路,我自己一个人走就可以,倒是各位,台风来了,要小心。”
狗仔队国字脸B不耐烦了,跟同伴吼道:“跟她啰嗦什么?”国字脸B又向风冥疯言疯语道,“喂!女人!赶快把你的律师信收回去!不然我要你今天就没命!”
这话惹得麻子脸A紧张了,“你说什么疯话!不是不知道我们做哪行的,祸从口出不知道吗?”
国字脸B辩解道:“怕什么?我们都摆开这样的阵势了,她还能有什么能耐?”
不等麻子脸A反应过来,国字脸B一个眼色打出,旁边的壮实男就行动了,一手揪起了风冥的右手。这下可好,本来就没好的,如今被人一用力,痛得她“啊”的一声急喊了出来。可对方似乎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一手捏着提了她就走。风冥忍住疼痛,将尖而高的鞋跟一脚踩在了对方的前脚,壮实男一下痛得哭爹喊娘。
风冥急忙后退几步,靠在了玻璃门上。她往身后打算求救,可是刚转身,她才记得,保安员刚刚被紧急召集上楼,处理消防隐患去了。她这才知道,这几个人早有预谋。
前面几个人围了上来,大有速战速决的意味。
“你们就是要律师信退了,是吧!”风冥大吼,她不得不自我保卫。
麻子脸A和国字脸B对望一眼,麻子脸A装作好声好气说道:“没办法,你请的律师太厉害,英国皇室御用律师来对付两个狗仔队?这排场也太大了。”
“哼!”国字脸B冷哼一声,“也就是你风冥敢这么干,奶奶的,快给我把律师信拿回去。”
风冥一笑,“Steven也不过是我的朋友而已,至于他御用律师的身份,我还真是不知道。”睁眼说瞎话的工夫,她风冥可比这些喜欢乱写的狗仔队强多了,“如果两位非得要我把律师信退回去的话,那也可以。”
她顿了顿,脸上依旧笑着,“关键是你们要给我时间,打电话给Steven啊。”
对方二人想了一下,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于是点点头,示意她打电话。可相对的,几个壮实男都上前了一步,将她围了个严实。
风冥轻轻吸了一口气,翻找起自己的手袋。她压根没有打电话给律师的打算,但性格决定,她也不会向面前这些人屈服。她稍微扫视了一下四周,却预料不到,麻子脸A察觉到了她观察的眼光,眼睛眯了起来。她心惊了一下,赶紧垂下头去,继续翻手袋。
“风冥小姐,也不是我多事。”麻子脸A说话了,而且用“我只是好心”的态度,“为了一个傻子,值得吗?我听说了,你跟你们的主管说,要是事情砸了,你就辞去总监的职位。是,你大可以再找一家,做你的广告,你的名字不会没有人买账。可你想想啊,有哪家公司再敢用你?先不说香港的广告界,已经没有比得上奥比斯的公司了。退一万步讲,敢用你的大公司总监,不怕你爬上去,功高盖主吗?而小公司,又怎么容得了你这棵大树?”
他似乎在等风冥的反应,见她还是继续装着在翻找,麻子脸A继续说道:“难道,你想回去那种,一碗白饭顶上一天,肚子饿就猛灌白开水,那样的日子吗?”
话音刚落,风冥就不动了,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似乎自己在这世间没有存活过,焦点都是虚的。
“你可以闭上你的嘴巴了吗?”她说,惹得国字脸B一脸的不快。
“你这女人!”他想动粗,可给麻子脸A拦了下来。
“只要风冥小姐赶快给律师打电话,我们绝对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风冥微微将头昂了起来,挺直了背,硬要在自己的身上充盈满傲气,“如果我说,我现在改变想法了呢?”
“你的意思是?”麻子脸A不相信,她竟真的要忤逆这样一群的男人。
“我的意思是,我就是要挺那个傻子,我就是要为他抛弃我这两年的辛劳,我就是要为了他,回到那些吃不饱就用白开水骗自己的日子,那又怎样?”
她越说,语气越发狠:“没有人会等我了!没有人会将我放在手心了!只有他,那么傻,被我骗了一次又一次,踢开一遍又一遍,还是真心待我,一次又一次回到我的身边来。你们有什么资格说我不值,你们有什么资格批判他是傻子?而你们,又有什么资格,用你们的笔,捏造一些伤害人的事实,凭什么?”
她一步一步逼紧麻子脸A和国字脸B,一身不愉快的气势,惹得对方连连后退,“我就不打算退律师信,我就不信狗仔队就是告不倒,我就是不愿意!英国皇家律师吗?不止,我要让你们后悔,惹到一个同样用笔混饭吃的女人。你们有令全香港相信你们八卦的能力,我也有!”
风冥用食指指着麻子脸A,“为了季新零,我把我的名声豁出去了,我撕破脸跟你们玩,看谁先被谁压死!”
国字脸B看着风冥越来越不对劲,不禁大喊了出来:“你们快把她抓住,这女人疯了!”
有很多时候,所谓的变化,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
旁边的壮实男不约而同上前,左右架住了风冥。她哪里肯就范,忍了一肩膀一手臂的烫伤,就是要挣扎,而且不顾一切地挣扎,似乎面前的是一个活着的牢笼,她唯一的目的就是要逃脱。
而牢笼的外面,她确信,有她想要的一切。包括那个治疗她身上满布伤口的傻男人。
就在争执发生的时候,谁都没有留意到,台风的中央,走到了这里。一瞬间的阳光,透彻了白云,在突变晴朗的环境里,还未干透的水面,将阳光折射了玻璃,凭空造出了一道七色的光芒。
小小的,但是带着清新的气息,明明,就是一道彩虹。
“风冥!”
从彩虹的那端,传来了不安的急切叫喊。风冥一顿,抬头一看,竟是看着季新零,从人群中间突围而进。
他的身子是那么瘦弱,她知道的,拍模特儿照片的时候就知道了。他的脸色也经常是白的,分不清楚是肤色本来就白,还是病弱的苍白。可他一点都不强壮,真的,一点也不。但现在的他,在干什么呢?他排开了面前,足以将他整个身子举起的壮实男人,用着他极弱的身躯,一次又一次地撞开了包围,来到她的身旁。
他将她紧紧地抱住,致使她的眼睛,只能望着他,身子贴着他,再也感受不到外界存留下来的,属于雨水的凉湿气息。很热,真的很热,热得她连心都烫了起来。
是不是因为彩虹的关系,她不想知道,真的不想知道。外面那几个人,究竟想怎样,她不想管了,真的不想管。风冥靠在他的胸膛前,听着他的心跳,手,慢慢爬上了他的腰身,然后是后背,之后,紧紧地回抱住了他。
季新零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感觉到一股柔弱到温暖的气息环绕住自己,等到他回过神来,风冥已经将他的后背衣服抓得皱了,两个人的身体贴合着,不留一丝空隙。他被她突如其来的亲密吓坏了,想扯开她,发现她的力气比他更大,于是只好急促问道:“风冥,你怎么了?”
见对方没有回答,新零更急了,“哪里伤了是不是?快告诉我哪里伤了啊!不对,应该叫急救车,对!”
说完,他又自顾自去掏手机,但因为她的手横亘在那里,新零的手应是够不着裤袋,他越过她的肩头,也看不到自己为什么够不着,于是形成一个很尴尬的努力画面。
风冥觉得他的举动有些奇怪,因为他的姿势太别扭,她抱也抱不爽快。
她放开了他的身子,见他舒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将口袋里的手机掏了出来,翻开电话盖子,却望了望风冥。
她“扑哧”一下就笑了。
身后,几个警察终于将那几名壮汉制伏了。警察是随着新零来的,因为是群体行动,所以慢了一点,让新零的背上、肩上,分别有了些擦伤,不过只是皮外伤,一点都不碍事。他们一到达风冥的面前,就马上制伏了那几名蓄意伤害的壮丁,同时,也顺带将狗仔队兄弟逮住了。
风冥看着麻子脸A和国字脸B被警察制伏在地上的样子,邪邪地笑了笑。警察先生问她,要怎么处置这些人,她也不应和,只攀了他的肩膀,问道:“你掏手机出来干什么?”
“啊?”新零想了想,抓了抓头发,“好像……又忘记了。”
风冥又笑了。她就知道,季新零就是这副德行。
“哪里有男人被女人抱住,还愣愣站在那里,硬是想着怎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的啊?”
新零歪了歪脑袋,“哪里有?”
风冥戳了戳他的胸膛,“你自己说。”
“说、说什么?”
旁边的警察被这一男一女糊涂的对话搞昏了,可问题还是要解决的,“那么,这位先生,你要控告他们吗?反正不管怎样,你们都要跟我们到警察局录一份口供的。”
又是口供?风冥一想,她流年跟“口供”二字也许不搭,上次就是从警察局出来,被这麻子脸和国字脸盯上了。
况且,世界上哪里有永远的敌人呢?
风冥站在两个狗仔队面前,想了想,还是蹲了下去,跟他们面对面,“其实,刚刚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是不是?”
麻子脸A和国字脸B面面相觑,只能皱眉,不知道面前这女人想搞什么。
“看来两位不太认同我的话。”
“是没有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麻子脸A抢话道。这回倒是几个警察懵了。风冥一笑,掏出自己的名片来,递给了警察先生。
“我叫风冥,奥比斯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这两个是我在娱乐圈内的朋友。”
为首的警察接过了名片,风冥诚意一笑,警察大哥就示意其他人放开了狗仔队二人。
“可是,刚刚的骚扰怎么回事?”
“不是骚扰。说白了就是我们利益不均,而起了小小的争执而已。这样的情况,到处都有的,不是吗?”
风冥话里有话,说得警察无法辩驳,于是只好作罢,留了几个人的身份证号码,就收队回去。狗仔队二人对望一眼,麻子脸A终于说道:“你别以为……”
“我别以为这样就算施了恩惠,让你们善罢甘休,是吧?”她抢了他的话,麻子脸也只好点点头。
“刚刚说到撕破脸皮,对双方都不好。”风冥笑着说,扯了旁边的新零,挽起了他的手臂,惹了他一阵脸红。
“你们也看到,我和他的关系了。律师信,我收回去,当我们做个朋友。但是,相对的……”
这次倒是国字脸B抢话了:“相对的,我们要把你们的关系掖回去。哼!”
转念一想,风冥劝道:“两败俱伤,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呢?我现在只要大叫,几个警察就可以回头,我只要捏造一个事实,你们就会坐牢,这又何必呢?况且,你们不是不知道的,”她指了指季新零,“这个人的爸爸,可是新呈集团的董事长,他是法定的长子,跟他作对,你们以为,就凭你们身后的几个打手,就够了吗?”
两个狗仔队的脸崩了下来。
这场仗,风冥赢得漂亮。狗仔队所在的杂志社,在第二天,就郑重其事地对风冥的谣言做出了澄清,并且道歉。相对的,风冥也将律师信撤了回去。Steven的确是皇家御用律师,但同时,他也是风冥的仰慕者之一,无论她要采取怎样的行动,他都无限支持。
而该给予人恩惠的时候,风冥绝对会给你想象以外的更多,这是她的个人信条,于是她用另外一个上流社会的丑闻,当人情,暗地里卖了给麻子脸A和国字脸B,这引发了香港传媒界的轩然大波,当然,也成功盖过了风冥的丑闻,解除了奥比斯的********。
不过热闹都是他们的了,现在的风冥,只想好好地牵着季新零的手。
阳光灿烂过头的一天。香港,新界。
车子经过街心公园的时候,风冥从车子上醒了过来。她看着旁边盯着自己的季新零,一脸傻笑,她就笑了。
“怎么了?笑成这样?”风冥问。
他还是傻傻地笑,傻傻地,将手举高。他的手,正紧紧握着她的。
“因为,你的手牵着我的啊。”
“值得这么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很高兴。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很高兴,真的,不骗你!”
风冥看了看窗外,笑容慢慢停滞,脸色暗淡了下来,“你不知道我要带你去什么地方,你还这么高兴?要是我把你卖了,怎么办?”
“嘿……”他继续傻笑,“卖了也甘愿啊。”
“这话说得让人判断不出,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样的话了?”
新零当这个问题是个真的问题,翻起眼睛,盯着天花板,鼓起腮来,想来想去,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眉头又皱得死紧了。
风冥一笑,刚伸手想抚平他眉头的皱褶,但转念一想,又笑了,干脆将手伸长,将他的腰身环抱住,耳朵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
季新零大惊失色,脸涨得通红,双手直竖起,越过头顶,“风……风冥……”
“嗯?”
“你这是……”啊,他要怎么问出口啊?
“我这是什么,你没有宾语,我怎么回答啊?”她笑了笑,将他环得更紧了。
“啊……风冥……不要这样做了呀……”
她一顿,离开了他的怀抱,将头后靠,看着他的脸,发现两腮已经红得发紫了,耳根像烧热了一样。风冥一吓,忍不住用双手摸了他的耳垂。
“你怎么热成这样子啊?”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你一抱我我就不知道了……啊啊啊……为什么会这样嘛……”
心头一动,似乎有虫子在咬,她突然有了一股冲动。
风冥从口袋里抽出了纸巾,边跟新零说:“季新零,你的嘴巴脏了。”
他整个注意力就转移了,“嗯?哪里?”
风冥用纸巾一角往他的嘴角擦去。
而这并不是她的最终目的。
车子上,好多人都望着窗外,有的人在歇息,有的人在听歌,有的人在聊着电话,说着自己快要到的话。
风冥把纸巾一拿开,顺着身体向前倾斜的姿势,头微微前身,将自己的唇,准确无误地贴在了季新零的唇上。
“这里。”
季新零瞪大眼睛,看着风冥一脸的邪笑,那里面明明就说着她计谋得逞的兴奋。而就在这个时候,客车的报站铃声响起。
“愉叶疗养院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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