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虎郎哼道:“早便如此说,何必受些皮肉之苦,却偏偏编出甚么血光之灾的卦象来。”
那道士急道:“怎是编出卦象,贵处明年确有血光之灾!”
窦虎郎心念一转,问道:“我且问你,这所谓血光之灾,真是你算出来的么?”
那道士听到这话,才无奈道:“唉,贫道哪里会甚么卜卦之术?贫道自幼家中贫穷,无奈之下才做了道士,只为混口饭吃。所谓血光之灾,不过是贫道猜测而已。”
“哦?是你猜测?”
那道士见说到这份上,索性也不隐瞒,直接道:“这两年,贫道行游天下,亲眼看到大隋遍地生乱,早已不复开皇之盛世气象。贫道看倦了这等凄惨景象,便想回返家乡。途经了信都郡,听人说起了前些时日那场大战,又听人说起,少将军乃是狐仙附体,贫道虽然对此不甚相信,但料想少将军既有如此传闻,想必是信奉神明的,于是才有了刚才那一出。”
那道士说到这里,喟然一叹,继续道:“却不想贫道弄巧成拙,闹出如此笑话。贫道知晓,少将军此时定已轻视了贫道,贫道也无颜再求少将军收留,还望少将军慈悲,放贫道离去。”
窦虎郎此时,也消去了方才的不悦,见此时这个道士语出真诚,心中也起了几分怜悯,便道:“你若真无去处,便留在寨中吧,我高鸡泊不差你一人口粮。”
“贫道方才之举,已然有违本心,修道十数载,仍旧逃不脱这功名二字,贫道这便要回转家乡,从此避世不出了。”那道士摇了摇头说道。
窦虎郎点了下头,说道:“道长可需要些盘缠么?”
“多谢少将军好意,贫道心领了,就此别过吧。”说完,那道士转身离去,刚走了两步,只见他又停了下来。
那道士再次转身,拍了下额头,说道:“差点忘了,所谓血光之灾,虽不是贫道卜卦而得,但还请少将军不可不察。据贫道所知,当今天子来年便要再征高句丽了,到时天子驾临冀州,定不会容许有不尊王命之地,到时贵处首当其冲,还望少将军谨慎些才是。”
窦虎郎施了一礼,说道:“多谢道长忠告。”
那道士便不再言语,正要抬脚,窦虎郎下意识问了句:“敢问道长法号?”
那道士笑了下,道:“贫道既已离开了道观,说起来已算不得道士了,这法号却也不必再提,贫道,哦不,我乃巨鹿人士魏征是也。”
魏征!听到这里,窦虎郎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拽住那道士胳膊,急切道:“你说你叫魏征?”
那道士疑惑道:“正是在下,少将军可曾听过我之名号?”
窦虎郎哈哈大笑掩饰了脸上的惊讶,说道:“不曾听说,只是我刚才又算了一卦,不知道长可想听下?”
魏征一阵无语,窦虎郎也不理会,自顾说道:“刚才我掐指一算,道长跟我高鸡泊有缘啊!不如这样,道长以后便常住于这里,咱们好生切磋下这卜卦一道。”
魏征讷讷道:“我方才已经说过,并不擅长这个。”
窦虎郎笑道:“这也无妨,咱们还可以谈论些诗词歌赋。”
魏征:“……”
窦虎郎连忙给他拍打身上泥土,又帮他整理了下道袍,说道:“刚才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还望道长莫要介意。”
不待魏征答话,窦虎郎怒斥刚才那几个守门弟兄,“瞧瞧你们做的好事,我三番五次告诫你们,来者是客,不能无礼,你们竟将我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几个守门弟兄面面相觑,心中暗道这话是怎么说的?还不是您让我们动手的么?
窦虎郎见他们跟呆头鹅似的站在那里,不由更加恼怒,斥道:“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么?今日便罚你们不许吃饭,好生反省一下。”
刚才那个报信之人却是个伶俐人物,听到这里总算明白这是少将军要个台阶下,于是他不再犹豫,跪倒在地,说道:“是我等过错,我等甘愿受罚。”一边说,一边给另外几个弟兄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人这才回过味儿来,也纷纷跪倒认错。
窦虎郎对魏征笑道:“手下办事不力,让道长见笑了。”
魏征:“……”
窦虎郎又抬脚轻踹了下那个报信之人,说道:“还傻跪着做甚?赶紧去给道长准备住处。”
魏征这才回过神来,挣扎道:“少将军,还是让我离去吧。”
窦虎郎用力挽住魏征的胳膊,将他向寨里拉去,嘴上说道:“我跟道长一见如故,今夜咱们需得彻夜长谈一番才是。”
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魏征啊,窦虎郎怎能放他离去?窦虎郎打定主意,便是用强,也要将他留在高鸡泊中。
李世民,对不起了,我又阴了你一次,只是以你的气量,应该不会计较的吧?再说了,以你李家的势力,也不差魏征这一个,如此我便笑纳了。
如此损人利己的好事,且得多干几次啊!窦虎郎心里美滋滋想到。
等进了寨子,窦虎郎才深施一礼,诚恳道:“刚才虎郎无礼,冲撞了道长,还望道长莫要见怪。”
魏征叹道:“少将军祖籍可是巴蜀之地?”
窦虎郎奇怪道:“我乃信都郡人士,何时成了巴蜀之人?”
“少将军这手变脸的功夫,真可谓独步天下啊!“魏征四处打量着高鸡泊景象,微笑道。
窦虎郎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这号称铁面无私的魏征竟也如此幽默。
“实不相瞒,刚才见道长,咳咳,见道长装神弄鬼,所以我才…….”
“莫要再唤我道长了,我表字玄成,少将军如此称呼我便是。”
窦虎郎点头道:“那我便以先生称呼了,我知先生胸有定国安邦之才,故而想请先生辅佐于我,先生日后可观我言行,若觉得虎郎乃是阿斗之辈,先生大可离去,虎郎定不阻挠。虎郎一片赤诚,还望先生明鉴。”
魏征听到这话,却有些沉默,突然说道:“少将军可知,我在来高鸡泊之前,曾前往过瓦岗寨?”
见窦虎郎摇头,魏征接着道:“说起来,那瓦岗寨无论名声还是实力,都远超高鸡泊,我却仍未留下,少将军可知是何故?”
听到魏征这带有考究之意的话,窦虎郎急急思索了起来,瓦岗寨?在后世可是太出名了,魏征为什么没有留下?莫非?
窦虎郎不确定道:“莫非是瓦岗寨小,容不下先生?”
“哦?少将军此话怎讲?”
窦虎郎思路渐渐清晰起来,说道:“瓦岗寨如今虽然势大,然而究其根本,不过是一群只知劫掠破坏而又不事生产的乱匪而已,短期来看,此种方法确实能迅速壮大己身,然而这却不是长久之道。瓦岗大龙头翟让此人,勇武智谋皆不值一提,而且此人懦弱多疑,优柔寡断,显然不是成事之人。这瓦岗寨虽然眼下风光,日后说不得徒给别人做了嫁衣。”
魏征沉默了下,说道:“看来少将军早已知晓天下之事,此等评论却是一针见血了。”
停了下,魏征又道:“敢问少将军志在何方?”说完,他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窦虎郎。
窦虎郎哈哈一笑:“先生可记得楚庄王之典故?”
魏征学富五车,怎能不知晓楚庄王?春秋时,楚庄王问周王室曰“鼎之大小轻重焉?”
如此,这位少将军的志向,却是明白无误了。
“少将军果然高志!”
“我记得当年王孙满对楚庄王说过,统治天下在于德而不在于鼎。虎郎却以为统治天下,在于人而不在于鼎。”窦虎郎真挚的望着魏征道:”先生便是我所需之人,还望先生莫要嫌虎郎出身卑微粗鄙,能帮助我达成心愿。”
魏征再次沉默,半响才道:“少将军可能听得进劝谏之言?”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虎郎怎能不知?”
“若是这忠言落了少将军颜面呢?”
窦虎郎大笑不止,说道:“虎郎别的不敢自诩,这脸皮之厚,怕是不弱于城墙。”
魏征弯下了腰,行了一礼,说道:“固所愿,不敢辞也。”窦虎郎将他扶起,二人相视一眼,一同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