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晌午时分,三人来到一家名叫月仙居的酒店,在二楼雅座坐了。
点了几个菜,一壶酒。宋正本拉过店小二问道:“我来问你,这些酒菜,如今作价几何?”
店小二答道:“这位客官可是有些日子没到外面吃了吧?从去年开始,无论是这米还是这菜,价涨得可是不少。大业七年的时候,客官这桌酒菜,只需一贯便可,现在却要两贯了。”
宋正本点了点头,让店小二去了。对窦虎郎和尉迟恭道:“一叶知秋啊,若是太平盛世年景,便是斗升之民,也舍得下几次馆子。只是现在看这月仙居里,可有几人是贫苦之家?这大隋啊,唉。”
尉迟恭夹了口菜道:“这河间县虽仍显繁华,可仔细瞧去,行人之中颇有几人面有菜色。俺记得前些年月,可不是这样,那时人人面光红润。”
窦虎郎望向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不由脱口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宋正本、尉迟恭二人对窦虎郎时常蹦出的一两句诗句早已习惯,还未做声,只听旁边传来一道悦耳的声音,柔中却又夹着几分清脆,好似那黄莺出谷,鸢啼凤鸣,婉转又不失嘹亮。
“好,公子这句,却是道出天下黎民之心声,为公子这一言,小女子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窦虎郎三人循声望去,却见出声者乃是邻桌之人,因二楼雅间有屏风隔挡,若不是特意观察,即使邻座也不会发觉。
那边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身着一袭青衣青裤,梳着双髻垂于耳后,面容清秀乖巧,正侍立在桌子一旁。
只是,三人的目光却一起投向坐在桌上之人。只见那位小姐她身穿一件鹅黄织锦衫子,颜色甚是鲜艳,但在她容光映照之下,再灿烂的锦缎也显得黯然无色
她肤色如雪,鹅蛋脸儿上挂着两个浅浅酒窝,头发乌黑浓密,挽了个堕马髻,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簪子,上面垂着流苏,说话时,流苏一摇一曳。脸庞白白净净,肌肤柔柔细细,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
小小鼻梁下挂有一张小小的嘴,嘴唇如菱,嘴角微微翘起,带着几分俏皮笑意。五官挨个看来,虽称不上精致完美,但结合在她晶莹脸庞之上,却衬得整张面庞细致清丽。只见她静坐在那儿,既端庄高贵,又文静优雅,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出水芙蓉,纤尘而不染。
这女子看上去也是二八年华左右,只是这相貌别说北地罕有,便是江南女子也找不出几人能与她媲美。
即便是后世经受太多影视熏陶,看过太多美女的窦虎郎也不禁为她喝彩,如此女子,还是他来到大隋之后所见第一美女。此时哪有甚么整容之术,这女子如此相貌,真称得上是天生丽质。
见这女子仍旧保持举杯姿势,窦虎郎回过神来,也端起酒杯,道:“承蒙小姐抬爱,我便先干为敬了。”说完便一口饮尽杯中之酒。
那小姐看窦虎郎回神极快,眼光更是清澈无杂色,不由眼中抹过一道亮光。
只听她道:“公子方才之言,虽寥寥数字,却道尽了世间百姓真谛,公子如此高才,不知是哪家子弟?”
方才只顾端详这小姐芳容,却未仔细听她话语,此时听来,窦虎郎竟听出几分乡音,不由追问道:“听小姐口音,却不是本地人士,莫非小姐仙乡乃是齐鲁之地?”
窦虎郎前世乃是山东人,对山东口音自然熟稔,隋之齐鲁方言,虽跟后世有所差异,但变化不大,是故窦虎郎还是听了出来,所以很感亲切。
那小姐也不怪他未回答自己问题的无礼,点头道:“公子所言不错,小女子乃齐郡之人,来冀州乃是为了探望家中兄长,今日经过河间县,却不想巧遇了公子。”
窦虎郎见她落落大方,丝毫没有扭捏之色,好感更甚,说道:“适才是我无礼了,我非是甚么名门子弟,家中一届寒门,幼时跟家父读过几本经书,粗通些文墨罢了,却当不得小姐‘高才’二字评价。”
这时宋正本和尉迟恭二人对视一眼,都是心照不宣,二人都不插话,只是听窦虎郎跟那小姐交谈。
那小姐道:“公子不必菲薄,如今天子开科举,以才取士,以公子之才,若是有心科考,想来定会榜上有名,到时公子有了进身之阶,为官一地,造福一方,如此便可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
听到这话,窦虎郎感到好笑,自己已经走上了另一条路,哪里能再去抱大隋这棵将倾之树?再说,自己有几分才学,自己最是清楚,就算真去科考,榜上有名是假,名落孙山却是真。
只是这话却不能开口,只得说道:“小姐所言甚是,只是我自感学问不济,稍差了几分,便不去自取其辱了。”
那小姐不置可否,也不再开口。这时,身旁小丫鬟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小姐点了点头,向窦虎郎歉声道:“小女子这便要离去了,今日得见公子,却是不虚此行。”
窦虎郎也不阻拦,抱拳道:“如此我便不打扰了,有缘相见小姐,也是幸事一桩,咱们后会有期。”
那女子点了点头,对三人福了一礼,带着丫鬟转身离去了。
窦虎郎目送二人离去,直至人影消失不可见。
这时,尉迟恭咳了一下,道:“公子,人家已经走远了。”
窦虎郎不禁老脸一红,瞪了尉迟恭一眼。
宋正本打趣道:“公子正当风华年少,正是青春艾慕之时,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宋某乃是过来人,自然理解得很。只是看那小姐言行举止,想来家世非同一般,怕是哪家豪门世家之女。”
窦虎郎怎能不知宋正本所言何意,如今他们是扯旗造反的反贼,那女子是名门世家,二者哪有甚么可能。
一旁尉迟恭却不赞同,“要俺说,管它甚么门当户对,若是公子喜欢,俺尉迟这就跟过去,探清了她下榻之处,回头一个麻袋绑来,好教公子今晚就做个新郎倌。”
窦虎郎微怒道:“要你多管闲事,这些吃食,也堵不上你嘴么?莫要打甚么歪主意!”
尉迟恭讨了个没趣,不再多言,只是吃菜喝酒。
窦虎郎夹起一筷子菜,只觉味同嚼蜡,吃得是甚么也察觉不出。
前世窦虎郎未曾谈过恋爱,也不知情爱所谓何物。常听到甚么一见钟情的说法,当时他还对此嗤之以鼻。
只是如今看来,自己莫不是真对那小姐动了心?若不是,此时,脑海里全是那小姐的身颦相貌,只是这短短的相遇,便好似烙印一般刻在心头,挥之不去忘之不掉,这又作何解释?
然而想起刚才宋正本所言,窦虎郎又无可奈何,自己如今身份,若是被那小姐知道,她还会理会自己么?会不会直接扭身离去,又或者对自己怒骂一声“乱臣贼子,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窦虎郎深叹一口气,真真烦恼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