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高鸡泊水寨青壮弟兄除去巡山的、因病养伤的,足有一千七百人齐聚在一个十几亩大小的空旷地上。
人前站立四人,为首大汉,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虽穿着简陋,但那九尺身躯只往那一站,便如一座巍峨山岳不可动摇。
左手边那人身量不足七尺,膀大腰圆、面若重枣,两腮胡须如钢针似刺了出来,双眉横立,怒目圆睁,让人不敢小觑。
右手边大汉乍一看其貌不扬,皮肤黝黑如炭,既不如为首大汉挺拔亦不比红脸男子粗壮,但仔细打量便能发现他臂长脚大,立在那里好似底下生根,背一柄三十斤重的连环大刀,好一条英雄好汉!
粗矮男子的左边又是一人,只见他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孔颇为耐看,外表看来好象放荡不拘,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灿若星辰的眸子,自信而又张扬。
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让人忍不住喝一声彩:好一个英武少年郎!
这四人正是高鸡泊几位当家,窦建德、孙安祖、刘黑闼、窦虎郎。
自那日窦虎郎从县城归来,四人便商讨了计划,依着窦虎郎建议,做几次模拟演练。
山木仿照粮仓样式搭建了几个木屋,里面堆满装满泥土碎石的麻包。窦虎郎领五百力大者负责搬粮;苏安祖领一百人攻打粮仓;刘黑闼领四百人封锁要道阻击官府援军;而窦建德亲领六百人城外接应掩护撤退;另有赵氏二兄弟已带一百人混进了县城,里应外合。
窦建德一声令下,各路人马各自就位,热火朝天的练了起来。
如此反复了三次,几路人马各安其职,不复初次演练时的慌乱失措,这才停了下来。
大业六年冬月十五,故城县丞卢青松四十大寿,县令黄文生、郡兵校尉张扬、县尉叶森及六曹主事齐聚卢府,又有士绅大户当地望族十几人。
卢青松乃范阳卢氏子弟,虽是远方枝族,但卢氏招牌仍让人不敢小觑。
是夜,主家与宾客觥筹交错,丝竹之声绕耳,舞乐之姿迷人。席上山珍海味罗列,众人举杯下箸频频,待到亥时方停,宾客散去。
微醉的卢青松看着管家递上的寿礼清单,很是满意,打赏了管家赏钱,卢青松抱着前些时日新纳的小妾,自去安歇了。
今夜似乎格外冷了些,守城旅帅王三骂骂咧咧,“他娘的,他卢县丞过寿,不请老子便罢了,连坛酒都不赏,这些名门子弟忒的小气,不是好鸟!”
一个队正凑了过来,谄笑道:“将军管他作甚,这等人眼里哪有我们这些泥腿子,我估计就是咱们校尉在人家眼里,也不过是稍大点的泥腿子罢了。”
这时,又一队正过来,笑道:“他们大老爷吃席快活,也不能让咱光喝西北风的,我家娘子新酿了好酒,俺带了一坛过来,不如咱们一同吃酒,再耍上几个肉好,岂不快活?”
王三眼睛一亮,顺手给了队正一巴掌,说道:“还是你小子有眼力劲儿,走,快活快活去。”
子时一刻,十几个黑影摸上了城楼,但见城墙之上空无一人,角楼里喝酒赌钱之声不绝于耳。其中一个点了点头,一挥手,十几人便向角楼悄悄行了过去……
城门吱嘎吱嘎开了,窦虎郎一看赵氏兄弟得手,对窦建德道:“爹,成了。”窦建德咧嘴一笑,“行动!”
大业六年冬月十五夜,有大贼夜袭故城县,粮仓被抢,所存粮食一万两千石俱失,校尉张扬重伤、郡兵死伤二百有余,县令黄文本、县城卢青松大恐。
“这,这可如何是好,圣上要征高句丽,让我等筹措粮草,本待开春运往诼郡,怎得偏偏这个时候出了事情?”
黄文生如热锅上蚂蚁在县衙走来走去,不怪他焦急。今年六月,天子明旨,令冀州、兖州、青州等地筹集粮草,务要于明年三月前送往诼郡,其中上县两万石、中县一万石、下县五千石。
黄文生跟卢青松广邀大户,已然筹了一万五千多石,其中三千石二人分润,剩下全部入库。他本想靠这次筹粮换些政绩,再活动一番,明年调到上县入职,哪想在这节骨眼上出了变故,黄文生已想到天子雷霆大怒,自己刀斧加身的场景。
回头一看,卢青松还在不急不慢的喝着茶,黄文生大怒道:“卢老弟,这件事被朝廷知晓,你以为只我黄某人人头不保么?你我二人乃一根绳上的蚂蚱,莫非你觉得你那士族子弟身份可以保全了你?”
卢青松暗自鄙夷县令胆小如鼠,但也不好真跟他撕破了脸皮,毕竟二人之间还有些不可言的龌龊勾当。放下茶杯,慢条斯理说道:“黄兄,稍安勿躁,小弟没有那个意思,且屏退左右,听我给你道来。”
黄文本一摆手,几个伺候的衙役退了下去,他也坐了下去,忙问:“你可有良计?莫要卖关子了,给为兄道来,若熬过了这遭,你就是为兄的再生父母!”
卢青松冷笑,说道:“黄兄,谁说我故城县遭了贼?”
“啊?”黄文生不解,“衙门里上上下下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这等大事难道还能瞒过不成?就算瞒得过一时,待到交粮之日,你我又如何交代?”
卢青松更加不屑,这种愚笨之人也能坐上县令的位子,真是世道无眼。嘴上却笑道:“官粮有失,此乃大事,你我俱逃不脱干系。但倘若我们是在运粮途中,被人劫了去呢?”
黄文生一听有戏,明白了点什么又不明白什么,心里急不可耐,稳住心神听卢青松继续诉说。
“黄兄,你我二人殚精竭虑为朝廷做事,圣旨让我等筹粮一万石,但我二人急于为圣上分忧,日夜奔走,已然筹了足有两万石。并委派校尉张扬率郡兵二百沿途护送,谁知走到清河郡时,被大贼高士达率两千人伏击,张扬率部杀敌,斩首数十,奈何寡不敌众,自己也身负重伤,郡兵损兵折将,所运粮草也尽落贼手。你我二人闻之大惊,但为圣上东征大计,又紧急筹粮三千石,再次送往诼郡。”
黄文生越听越秒,频频点头,等听到三千石粮草时,又心中作痛,那可是他跟卢青松二人的囊中之物,现在又要送出去,着实不舍。
卢青松看他神情,哪里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心里更加鄙夷,却道:“黄兄,是人头官印重要,还是些许黄白之物重要?”黄文生也明白过来,不再心疼。
卢青松又道:“此事还有诸多关节之处,需你我二人好好商议了才是,如此咱们的位子才能安稳不失,说不得,你我的屁股还要向上挪一挪的。至于张扬那边,料想也是肯的。”
二人又赶到营中探望慰问校尉张扬,三人又商讨了足有一个时辰。
数日后,故城县令黄文生、县丞卢青松、校尉张扬联名上奏天子,辩解失粮一事,并弹劾清河郡治安不靖,竟有上千大贼出没,劫掠官府。
杨广闻之大怒,罢清河郡守、郡丞之职,又令虎贲将军郭徇为清河通守,主管剿匪一事。又明旨嘉奖故城县令县丞治民有声,深和圣心,升黄文生为卢龙县令,卢青松为故城县令,校尉张扬不予惩处。
于是,发生在故城县的事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了去,朝廷上下无人知晓高鸡泊有贼。
至于内史侍郎虞世基收了两千贯肉好的事,更是无人知晓了。
事发之后,高鸡泊里虽人人振奋,但也着实紧张戒备了几天,又让林胜带了几个兄弟进城打听,发现县里并无出兵剿匪的意思。
禀报于窦建德后,几个当家的商议了半天,也得不出个所以然,仍旧下令巡山兵卒小心防备不可大意。不过寨里粮草充足,人心安定士气如虹却是好事。
就算窦虎郎这后世之人,又哪能想的到官场里的这些弯弯绕。直到几年之后,他才偶然想通其中关节,并不由感叹自己的幸运。
只不过现在顾不得这些,这几日刘黑闼归来,每每跟孙安祖二人找他吃酒,孙刘两人都是好酒的汉子,窦虎郎不敢违背长辈的吩咐,只能硬着头皮作陪。
当然,现在的酒大都度数偏低,如后世清酒一般,比起后世的高度酒实在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窦虎郎这才知晓,为什么古人喝酒常常用大海碗,甚至直接抱着坛子豪饮。
每次酒后,孙刘二人都酒醉不醒鼾声大作。唯有窦虎郎只是微醺不适,笑话,他在后世虽不是酒国霸主,但也是能喝一斤二锅头的人物,隋朝的酒对他来说喝的再多,也跟水一般,一泡尿撒完,就没了。
窦虎郎不是没想过再次提高酒的度数,实在是自己肚子里没货,根本不懂酿酒的门道,也就作罢。
这些日子,窦虎郎跟窦建德叙一下父子之情,跟两位叔父喝酒,到处走走观看寨里弟兄操练,闲来无事自己也耍一下刀枪,练一下弓射,日子过得倒也清闲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