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一到,故城城门大开,几个守城兵卒走出来,打量着排队等待进城的人群,挑选着能下手的目标。
隋制,郡兵月俸钱三贯米一斗,实际却是上下其手层层克扣,户部截留一点,兵部自然不能免俗,再经到各州、郡、县次第发放,已然去了大半,到了县里,校尉、旅帅、队正甚至火长都要过一遍手,实际到手只有一贯钱三升米。
大业六年,信都郡斗米七十钱,一贯可买米十四斗,堪够一个五口之家糊口一个月而已;父母看病买药、妻子要扯新布、孩童要吃肉,郡兵自己也要喝几口酒耍几个肉好,靠这点微薄俸禄根本不够,所以勒索敲诈入城行人用以补贴家用便成了必然,一天下来每人能得三五十个肉好,很是快活。
二百郡兵为能多守几天城门,自然少不了给上司孝敬,更要将每日所得分成几块,校尉、旅帅、队正各有所得,大家你好我也好嘛。
到了上午时分,城门前来了五个人,打头是一少年,年约十五六,高壮挺拔,外穿皮毛半坎,内套棉布长衫,腰间配着一口长刀,脚蹬牛皮短靴,端的英姿勃勃,好一个英武少年郎。
后面四人形态各异,随从家丁打扮,均配腰刀。守门郡兵眼光毒辣,这少年必是富家子弟,嘿,好一头肥羊。
朝廷禁止民间私藏兵器,但禁令形同废纸,民间持弓跨刀者屡见不鲜,尤其北地民风好武,哪家儿郎不会几下粗浅把式,那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火长使了个颜色,一郡兵会意,向着少年凑了过去,还未开口,少年便很是不耐,随手摔出一个银饼子,推开郡兵,带着随从阔步走进了城门。
郡兵掂了下手里的银饼,嚯,一两左右,除去给火长还有其他弟兄分润,自己也能拿个百八十个肉好,真真是肥羊啊!郡兵眼睛都眯了起来,心里盘算着今晚需得打一壶老酒切几斤肉来,好好犒劳下自己。
少年带着随从进了城,沿着街道走了会儿,看到路边有家客栈,硕大牌匾上书“宾如归”三字,好名字。
五人迈步进了客栈,时下乃是冬日,打尖居多,住店很少。前台掌柜赶忙笑脸迎来,一躬身,问道:“几位客官,不知是~~”
这句台词后世电视上听的太多,少年倍感新鲜,心里暗乐,嘴上却说道:“来两间上房,他祖母的,这大雪楞是要得。一会儿你让伙计把饭食和热水端进去。”
“好嘞,上房两间,二娃子,赶紧去给客官准备吃食和热水,莫要怠慢了!”掌柜的眉开眼笑,总算来住店的了,又听到那少年吩咐道:“没人叫你们,莫来叨扰,小爷乏了。”说着话,一个银饼子飞到掌柜的眼前,慌忙接下,掌柜自是满口答应。
跟着伙计上了楼,五人关好了门窗,俱都坐了下来。
这五人不是别人,正是窦虎郎带着寨里四个机灵精明的兄弟。两个矮瘦的是一对兄弟,赵大赵二;略显高瘦的一个名叫孙得财,是孙安祖的堂侄,叔侄俩一个粗矮一个高瘦,倒也好笑;还有一个稍显肥胖的叫林胜,乍一看很是敦厚老实,仔细一看,两个小眼眶里的眼珠子不时咕噜乱转,闪烁着精明狡诈的眼光。
“呆会儿吃了饭,各自去安歇,申时去踩盘子探路,亥时和子时记下巡逻换班情况。赵大赵二,你们兄弟去城门,得财和林胜你俩跟我去粮仓;这趟活,对咱们寨子至关重要,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省的被拿回寨子处置。”虽然来之前已经交代过,窦虎郎仍不放心,再次叮嘱道。
“少当家的放心,我们兄弟们省得,谁敢沾水湿了手,咱自己个儿就了解了。”几个人纷纷答道。
躺在床上的窦虎郎直勾勾的盯着屋顶,瞳孔却没什么焦距。
来到大隋已经三个月,自己也从里正之子摇身一变成了高鸡泊少当家的。
既来之,则安之。窦虎郎早已不复最初的恐惧迷茫。
彻底接受了现在现在的新身份,渐渐融入了这个时代。
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资格以后世人的身份去凌驾俯视这个世界。别说他不是专修历史的,就算真是一个历史专家来到古代,真的能预测一切,改变历史吗?
他窦虎郎若觉得单凭一些历史知识就能在大隋一路顺风顺水,呼风唤雨,那可真真是离死不远了。
要知道,史书是后人所写,更是胜利者所写。所谓历史,就是失败者的老婆,胜利者想让她摆什么姿势就摆什么姿势。
从隋朝到后世,一千五百多年过去,谁知道有多少事实被篡改,又有多少真相被掩盖?我们所知道的只是史家想让我们能让我们知道的而已。
窦虎郎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既然立志改变窦建德的结局,把握自己的命运,那就要如履薄冰的走下去,每一步都走好走扎实,只有自身强大,才有资格去面对一起未知之事;等到自己强大到一定程度,无论什么阴谋诡计,只需堂堂正正碾压过去即可。
窦虎郎脑袋里胡乱的想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亥时一到,五人分头行动,窦虎郎带着孙得财和林胜藏匿到了粮仓附近一民宅附近。此处距离粮仓只二百余步,粮仓那边情景清晰可见。这时,新一轮郡兵刚换了班,一火十人郡兵在粮仓附近来回巡视。若仔细看仔细听,可以发现每人脸上都有倦意,不断缩手跺脚,抱怨着天气的寒冷。
只巡了一刻左右,便在火长带领下找地躲避风寒了。
隋时,有府兵和郡兵两个军种。府兵通常驻扎要郡或关隘,由鹰扬郞将统帅,一府一千人到五千人不等,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乃是大隋正规军种。其时,大隋府兵正是战力最强的时候,就是他们南征北战,宣扬大隋赫赫国威。
郡兵通常守备地方,一县驻有一百到三百人不等,相比府兵而言,郡兵装备逊色、训练简单,平时只用来守卫仓口、城门等,偶尔清缴盗匪,因此战力远不如府军。
当下乃是所谓圣明天子在位,虽谈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总体还是一幅国泰民安的盛世景象。所以这些郡兵警惕性差、纪律松散也就不奇怪了。
子时刚过,窦虎郎五人陆续返回了宾如归,五人聚在一起细细商议,窦虎郎手绘图纸一张,又在上面提笔圈点补充。
次日天不亮,五人起床收拾,向山寨赶回。行了半日,高鸡泊在望。
恰巧遇到巡山弟兄,言及三当家刘黑闼已然回转,窦虎郎便带着赵氏兄弟等人便往议事厅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