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散去,窦虎郎又跟着窦建德去探望了突厥之行阵亡的虎狼军家属,送去抚恤,窦建德又好言安抚一番,忙了大半天才算停歇。
窦虎郎又去见过了曹氏,曹氏一把搂住窦虎郎,又哭又笑,拉着窦虎郎摸摸这里捏捏那里,生怕儿子身上少了一块肉,让窦虎郎好不尴尬。
天色将黑,父子二人在窦虎郎房中交谈。
窦虎郎给窦建德倒了碗茶,问道:“爹,这次寨子里多了近一千人口,又有这些马匹,咱的粮草还够吃多久?”
窦建德咽下口中茶水,回道:“本来还能坚持到五六月份,只是你这次带回这些人都是青壮,饭量自然小不了的,为父估摸着能撑到四月左右就差不多了。”
窦虎郎又添了茶,说道“爹,如今咱们有了马匹和骑兵,一些之前想做却不能做的事却是可以去做了。”
“你是说?”窦建德疑道。
“爹,之前咱们谈过,暂且不能去攻占县城,这样一来伤亡太大,对咱寨子来说难免伤筋动骨;二是万一闹出了动静,惹来朝廷大兵围剿,于咱们大有不利。如今二月将过,这冰雪快彻底融化,想必各地送往涿郡的粮草也要开始运送了,既然他们主动送出门来,咱们若不吃下,实在说不过去了。”
窦建德笑道:“那日你找赵氏兄弟几个人,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吧。”
窦虎郎嘿笑道“就知道啥都瞒不过爹。”
窦建德又问道:“这近一千降卒,你打算如何安置?”
“爹,我打算在咱们寨子里老人里挑选一百人,降卒里挑选一百人,将虎狼军扩到三百人,人人都是骑兵。然后将剩下的降卒打散,这样寨里的可战青壮就有两千五六。”
“嗯,另外看看寨中适龄妇女,有没有能婚嫁的,许配于这些降卒,若是能在寨里安了家,他们的心思也就稳稳地栓在高鸡泊了。”窦建德补充道。
“父亲所言甚是,另外,孩儿建议,这两千五六百人,爹您从中挑选五六百人,由您亲自来操练统领。剩下的两千余,可混编打散后分成三部,二叔三叔还有尉迟恭分别统领一部。”
窦建德怔了下,道:”为父只需掌管全局,看好寨子便可,这五六百人还是都交给他们吧。“
窦虎郎道:“爹,孩儿说几句心里话,还望爹爹莫要生气。眼下咱寨子人少,老人们都是奔着父亲您窦天王之名而来。但是咱们寨子以后肯定是要壮大的,到时除了这些老人,难免会有各个所谓的山头存在,这些人可不一定都是冲着父亲您而来,若是爹您手上没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光凭孩儿这三百骑兵,恐怕......”
窦建德豁然一惊,直愣愣的望着窦虎郎,问道:“你到底要说甚么?!”
窦虎郎咬牙继续道:“爹,不是孩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今咱高鸡泊自然是姓窦的,二叔三叔对爹也自然是忠心耿耿的,但孩儿说句难听的话,谁的野心都不是生来便有的。”
窦建德打断了窦虎郎的话,微怒道:”上次为父已然告诫过你,不可妄自猜测于你两位叔父,你今日怎得又是如此?此话休得再提,你二叔三叔跟我俱是过命的交情,就算日后他们要独立山头,亦或者想要这高鸡泊,为父都不会拒绝!”
窦虎郎见惹恼了父亲,心中也有些忐忑,只是有些话他必须要说,说了强于不说,早说又强于晚说。趁着这个机会,索性全部说出,让窦建德心里有所准备,便直视窦建德,诚恳道:
“父亲,今日这只有咱父子二人,有些话孩儿一定要说,不然日后悔之晚矣。出得我口入得您耳,不管父亲如何决断,孩儿保证以后不再提及!若是将来咱们高鸡泊不再是一个小小的山寨,而咱们父子又在寨中势弱,到时就算二叔三叔他们没有异心,父亲您能肯定他们的部下也是一样的心思么?
到时候,爹您忍心看到兄弟反目手足相残的局面么?万一真要起了内讧,对咱寨子的损害实在太大。所以咱们定要有备无患,才能避免惨剧发生。这样,不管是对咱们寨子还是对二叔三叔他们,都是好事,孩儿也相信,两位叔父能够理解父亲的一番苦心。”
窦建德沉默无语,他生性仁义宽厚,跟孙安祖、刘黑闼两人又是感情深厚直如亲生兄弟一般,乍听窦虎郎这话,心理上一时难免无法接受。
窦虎郎想了想道:“爹,孩儿给您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大将军,他对皇帝也很是忠心,没生过什么造反的野心,只是这皇帝年幼,尚且无法掌控军队。一次这个大将军奉命领兵出征,谁料刚出京城没多远,手下将士一起哗变起来,硬生生将那龙袍披在了这个大将军身上,大将军只得起兵造反,随后自己做了皇帝。爹,您能明白孩儿的意思么?”
窦建德奇怪道:”这是哪朝哪代的典故?为何为父从未听过?”
窦虎郎胡乱道:“出处却是记不起来了,孩儿可以告诉父亲,这件事实实在在的发生过。”
窦建德叹道:“这个大将军也是被逼无奈,下面的人想要拥立之功,好做个从龙之臣,若他不反,恐怕下面的将士也不会再留他性命。故而,他不反也得反了。”
“正是这个道理,若是当时那个皇帝手中有强大的兵权,领兵大将们谁敢生出异心?那个大将军就算自己有心造反,下面的将士也不见得有胆量跟随于他。”
窦建德沉默半晌,方道:“如此,就依你罢了,只是这样做,总感觉对你二叔三叔不起。”
窦虎郎也不再过多言语,有些事情,一旦揭开外表华丽的遮盖,下面被掩饰的往往是血淋淋的一面以及各种肮脏丑陋的事实。
一户中等人家兄弟几人都可能因为分家产而大打出手,更何况是权力之争?!自古以来,权力二字如同魔鬼一般,诱惑了多少人?父子兄弟之间兵戎相见的还少么?
远的不用说,只看当今天子杨广,为了皇位可以杀兄弑父;还有那李世民,就算创有‘贞观之治’也掩盖不了他玄武门之变,杀死自己的兄弟,逼迫自己父亲退位的事实。
亲生父子兄弟尚且如此,更遑论是结义兄弟。若当真有那么一天,孙安祖和刘黑闼面临着抉择,他们会怎么办?窦虎郎可不敢把自己父子二人的性命交付于别人之手,更敢不相信所谓的结义之情真的能够在足够大的诱惑下仍旧坚不可摧。
窦建德站起身来,正要离开,忽又站住,背对窦虎郎道:“虎郎,日后你尽管放心去闯,为父趁着现在还未老,便多出些力气做些事情,给你稳定后方。等再过几年,你年岁稍长,为父便将这位子传给你,到时为父只需帮你打打下手,做些琐碎事情,安心跟你娘亲颐养天年便好。”
窦虎郎大惊:“爹,您......”
窦建德摆手打断了窦虎郎的话语,“虎郎,那日为父虽被你说动,也有了雄心壮志,要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里有块立足之地。只是为父想了很久,我清楚自己的能耐本事,偏安一方守成尚可,再要图大,就有力有不逮了。
这些日子,为父也看出来了,你的心思决不是河北一地那么简单。今天那宋正本说的没错,你是必将青出于蓝的,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阻碍于你。
你适才说的有理,随着地位和实力变化,人的心思也会变的。为父不是无欲无求的圣人,我也怕自己坐久了这龙头大当家的位子,到时有所贪恋舍不得放手,迟迟不肯传位于你。
届时,又将你置于何地?咱们父子之间,没有甚么不能说的。若有那么一天,你的部下也起了心思,你又能如何?难道为父也要让你背上一辈子的骂名么?”
窦虎郎闻言,泪流满面,他虽然猜测过孙安祖、刘黑闼等人以后是否会如何,却从未想过自己,又或者也曾想过,却不愿不能也不敢去多想。
刚才窦建德所言,他怎能听不出这其中饱含了多少对自己的父爱和期望?这份情感,就算是亲生父子恐怕也是及不上的!
只听窦建德爽笑道:“我儿不必做那妇人姿态,你给老子记住了,日后你若不能成就一番大事,就算为父死了都不得甘心!我儿既有凌云之志,不做则已,要做就要做那刘邦项羽一般的人物,如此才算轰轰烈烈!这样,为父即便做不成那九五之尊,却也能做皇帝的老子!我窦建德,此生无憾矣!”
窦虎郎泣不成声,只是跪地叩头不已。
窦建德哈哈大笑推门而去,笑声中有几分无奈有几分期盼也有几分放下心事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