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心里,我总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跟我也不一样,我总觉得你可能是因为一些特别美好但伤人的原因才回来这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呢”,楚尘的语气听起来很悲伤:“没想到,其实你也就是跟我一样,是因为家里人这种无聊的事情才呆在这儿的。”
“很无聊吗?”,有种东西在魏拓脸上一闪而过,楚尘没捕捉到那是什么,但明白他虽然语气平淡但心中一定有所触动,她残忍而冷漠地说:“是呀,很无聊。”
这次轮到了魏拓开始盯着楚尘看,楚尘没有任何畏惧和羞涩的迎接着她的目光。忽然,魏拓不粗暴但很有力量的把楚尘往书架的方向推去,然后亲吻了她,楚尘手里的书应声而落。
过后,魏拓放开楚尘,看着没回过神来的她,问道:“还是觉得很无聊是吗?”,然后没等楚尘来得及说什么径自走出了阅览室,阅览室的门发出了比楚尘推门时更大的声响。
楚尘如同虚空般在书架旁站着,掉落的书应景的在地上孤零零的躺着,她低头看那本书,书似乎也在望着她,张开的书页好像在询问她为什么它和她会处于现在的情境。这时楚尘听到门又被推开的声音,她以为是魏拓回来了,快步走向门口,看到的却是小马。
小马看着她笑笑,说,找本杂志打发时间,撇开门口呆站着的楚尘朝书架这边走来,她看了看地上的书,弯腰捡起来放到书架上空出的那块位置上,淡淡地说道:“我刚看到魏拓急匆匆的打这出去了”。
机关里的流言特点在于:绝对不会明说,行事交往都照样体面,当你冷不丁发现你被某种暧昧的眼神注视时,你忍不住浑身一哆嗦,觉得自己原来已经锈住了,因为你已经在别人的舌尖上停留了很久沾染了很多唾液了。不过这次楚尘很清楚关于自己留言的来源:那就是小马,除了因为那天小马到过阅览室看到过魏拓,小马还给了她这样一种感觉:她就没打算对自己隐瞒是她扩散出去的,当然方式在外人看来可能不露痕迹,但是对于楚尘,她完全不准备在她面前充好人扮周全。
楚尘觉得单位里好多同事对她的态度都不一样了,连一向事不关己、只要手下好好干活、出差错不让他负责任就行的中立惯了的刘主任都有点怪怪的,经常忽然走到楚尘办公桌旁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楚尘想自己大概是要被孤立了,可他们不,仍然和她好声好气轻言细语,她笑自己小人之心,结果谈话一进行,她就感觉出来对方的用意:无非是想从她的话里寻点更多的蛛丝马迹,以兹谈资。
这样一来,楚尘连阅览室都不去了,她跟何莉一向君子之交没有压力,她确定何莉一定也知道这件事情了,机关里吗,想充耳不闻也是极难的,你不用问,自有人跑去跟你说,她只是不知道何莉怎么看她。
谁知何莉直接来办公室找她,客客气气的跟刘主任和小马打过招呼后,对楚尘说道:“中午再去我那帮我看会儿办公室吧”,何莉因为身体状况不是很好,说话声音通常放的很低,但这却说的朗声清脆,不容拒绝,以至于连刘主任和小马都看着她。楚尘点点了头,说:“好。”
到了阅览室门口,楚尘想,既然何莉约了自己那应该在阅览室吧,但不知为什么又觉得敲门是不是不太好,因为她有阅览室的钥匙,向来是自己开门进去的,这也表示着她和何莉的某种亲密,现在改成敲门好像自己先要生分起来了。她想了想,还是拿出钥匙自己开了门。
一进门,何莉头也不抬地打了声招呼:“来了呀”,同时收拾着自己办公桌上的东西。
楚尘走到何莉面前,没什么底气地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儿呀。”
“跟你说几句话,然后就走,我爱人等下来接我”,何莉停止了收拾东西,也没招呼楚尘坐下,而是站着直视楚尘。
“你的事情我听说了,连我这种天天窝在阅览室不去其他办公室串门的都知道了,想必全单位都知道了吧”,何莉语气里有点讥讽的意思,但并不是针对楚尘,而好像是对她、对楚尘、对整个单位的处境的讥讽,一直有点病态美神态慵懒很少发表什么意见的何莉说这些时显得有一种难得的清高。
“该用个什么词儿呢,”何莉保持着那种清高的态度:“应该这样说吧,我是喜欢‘专一’的,如果非要用个词儿的话。”
楚尘想解释些什么但又无从说起,欲言又止,何莉制止了她示意她听自己说完:“事情没发生之前,换我自己的想象和原则的话,我可能还是会对你产生成见之类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了之后,看到你和魏拓,你们两个人,因为谈恋爱这种感觉最正常的事情承受了困扰,而造成困扰的全是些不相干的人,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好无聊呀,所谓原则这东西,是加给自己的,凭什么拿它揣测别人呢”。
楚尘有点想哭,但何莉似乎并不想把她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浓稠,立刻控制了情境:“你不要觉得我是偏向你,我只是有我自己的想法,我跟那些人不一样,我从来也不否认这一点”。
这时何莉的手机响了,何莉看都没看就按了,说:“我爱人来接我了,我走了,你在这呆会儿吧,阅览室素净”。然后拎了包走出门去,楚尘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可真瘦,似乎故意让自己瘦的可以少占些空间,这样就不会和别人的空间发生碰撞和摩擦。
楚尘在阅览室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回想起那天的场景,呆在这里本身即能让她感受到那天的空气,她的心跳开始加速,无法安静下来,如同对幸福的恐惧以至于逃离爱人身边一样逃离了阅览室。
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她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楚尘看着挺文静的呀”,一个女声说道。
“哼,那是看着”,另一个女声接到,剩下几个女声嗯嗯的附和。
“楚尘长得挺好看的”,这是一个男生,伴着嘴里吐出葡萄皮一样的声音。
“你们男的就这样”,一个尖锐的女声随之响起:“长得好就什么都原谅了,而且吧”,说到此处,她的声音低下去语气变得神秘起来:“而且通常会想,哎,她既然能跟那个男的乱搞,怎么不能跟我呢。”
所有人都笑起来。楚尘的心一阵冰凉,赶紧原路折回去,那些声音却不放过她,始终粘在她耳边。而这所有的声音里,不管是说话声还是笑声,都没有小马的声音,楚尘简直可以想到小马的样子:任凭别人说着,自己一言不发,妥当的微笑着,小口地喝着茶水,别人的喧哗让人记不起她才是真正的作俑者。
待到下午下班时,楚尘叫住了小马,小马好像早有所料,没理会刘主任的诧异,和楚尘留了下来。
楚尘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我不太在乎别人怎么说,我也能想象,但我好奇的是你,我哪里得罪过你吗,你这样对我”。
小马低着头把杯子里的茶叶一点点倒在铺好的纸巾上,直到杯里的茶叶全都清出来以后,才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楚尘说:“你知道吗,有些人的存在本身就对别人是一种冒犯,就比如你,比如魏拓,就是所谓的看着都心烦”。
“好多人还觉得你挺老实的,但我看得出,你根本就是装的。我特别你身上那种感觉,明明什么都不缺还故作忧郁,你这种样子总让我怀疑我们的生活和工作是不是真的很糟糕,而本来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大家都觉得很好”。
“第一天看到魏拓,我就知道你俩是一路的,身上都有那种自以为是的、对生活不满意然后总觉得自己配过更好生活的感觉,这让我恶心坏了。虽然你们装得挺真的,可是你们这种人一旦碰上同类就全都露馅了,果然现在就是露陷了吧。”
楚尘恍然大悟又瞠目结舌,坦白说她也不喜欢小马,也知道小马不喜欢她,但绝没想到小马对她的敌意这么深刻。楚尘不知道再和小马说些什么或争辩些什么,事实上小马也不需要她回应什么,她只是在做自己的情绪宣泄,每个人都只在乎自己的情绪宣泄。
回住处开门时,楚尘回头看了看魏拓那扇门,门紧闭着,就像从没开过一样闭着。自那天之后,楚尘没再见过魏拓,倒不是刻意躲着,而是魏拓请假了,说是母亲住院了,楚尘觉得,也许她和魏拓都曾试图逃避过什么,但这件事情却刚好不是他们畏惧的,事到如今,在此时畏惧,太苟且。
刚要进门,听到有人自背后叫了一声:“楚尘”。楚尘回头,是小吴。小吴看上去很憔悴,但却很平静,也许是憔悴给了他平静。
楚尘说:进来吧。
“算了,就不进去了,说两句话就走”,小吴边说边拿出烟来抽。
小吴不适合抽烟,楚尘想,小吴没沾染上那种老气横秋的习气,也没有那种漫不经意地气质,而是看上去淳朴敦厚,抽烟的样子像是老实人受了委屈,或者是小朋友学大人样。但她没有说什么,自己的爸爸也抽烟,所以她不反感抽烟的男人,而且爸爸抽烟也不是那么好看,所以她更明白大多数时候人抽烟不是为了好看,而恰恰是因为有些事情很不好看所以需要抽烟。
“我知道了,那人我也见过”,小吴没处丢烟头就任在手指燃烧着:“他跟我果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倒是跟你有点像。”
小吴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楚尘,你记得吗?我说过,中学时,我觉得你是那种看上去以后一定会去远方的人,那时的你虽然外表文静,但内里是热情的。可后来我们相处时,我感受到的更多是你的冷感,但我总以为有一天你的冷感消失掉。那天你坦白跟我说你喜欢他,并且激起机关的流言,我知道你的冷感消失了,但却不是因为我而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