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找你是我想让你知道,就是,不管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她们说的那样的人,不然的话我觉得自己太失败了,总不至于我和你相处快两年没弄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倒叫他们看穿了吧”,说完这些,小吴笑了,那个笑容有难以言喻的遗憾:“我走了,你好好的呀,现在的你特别像中学时的那个女生,但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楚尘这回真的哭出来了,这是她第一次在小吴面前哭,也是她情感最为真挚的一次,可是如同小吴所说,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小吴没安慰她也没劝她转身走向楼梯。
这时楚尘叫了一声:“小吴。”
“嗯?”就要下楼梯的小吴停下来回头看她。
“你还记得你送我的那盆昙花吗?我没扔,它后来开花了。”
凌晨两点钟了,楚尘在黑暗里醒着,放弃了任何睡眠希望的躺着,然而此时她却没有对失眠的恐惧了,心里竟然涌现出:好吧,那就试试看到底能多长时间不用睡觉吧这种极端的想法,以至于心里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快感。然后她听到了咚咚的敲门声,她赶紧走到门口。
“谁?”她问。她知道是魏拓。
“是我”。
楚尘开了门,门外的魏拓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带着属于夜晚般的疲倦气息,但仍然有着某种精气神儿。还没等楚尘说什么,魏拓轻轻但又干脆的拥抱住了她。
楚尘不说话,任他抱着。许久,她感到魏拓在哭,她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像妈妈哄孩子睡觉时那样她的背。
“我妈被推到急诊室时,差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魏拓带着轻微鼻音,后怕又安慰的说道:“她脱离危险后,我想,是挺无聊的,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是我妈拖累了我,好多事情根本没办法解决,如果不是她的话我至少可以走得远远的,但是当时我想到的只是庆幸”。
这时他放开楚尘,看着她:“我听到别人说我们了”,然后他放满了语气:“我觉得没什么,我们在一起就是了。”
楚尘看着魏拓笑了一下,不置可否,踮起脚尖重新抱住了魏拓。这时她觉得魏拓是实在的,而不再只是爱的幻想。
好多事情,一旦真的发生了,稍微惹人注目那么一下,也就停歇了,就像,昙花的绽放。
待楚尘和魏拓在一起了,单位里的人的兴趣也就不在于此了。也许过段时间有新来的同事时,单位的老人儿闲来无事时可能会略带神秘的给新人说:哎呀,咱们单位那个谁和谁……然后新手会开心的觉得自己开始融入单位了,老人儿觉得自己果然是单位里有资历的了,无外乎此。当下楚尘和魏拓已经不会再直接听到什么留言了,更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人猜测两个人什么时候会不会分手,虽然有点波折,但不知为什么,两人走在一起反而不那么让人多看一眼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也觉得挑不出这对男女什么毛病了。连对他们抱有心里反感的小马都恢复了惯有的周圆,似乎从她一认识楚尘,楚尘就是和魏拓在一起的。
楚尘觉得很舒服,单位里有魏拓在,单位也就没那么讨人厌了,完全忘了当初她对魏拓来单位工作的不可思议之感。魏拓也跟她一样,仍然没什么世故气,但那种忧郁少年的气质倒是少了不少。
两人在单位没有刻意疏离,但因都是性情寡淡不喜热闹,反而有了恰到好处的分寸之感。若念及当初两人的相遇和表白也仿佛是平淡日子里某种强烈情感的迸发,那么在迸发之后两人则重新回到了从前的安静,只是这安静里少了些沉重的东西。
楚尘中午时仍然去阅览室帮何莉值班,魏拓会默契的去陪她,有时聊几句,有时就各自捧一本书坐在地上迷迷糊糊的打会儿瞌睡。有回何莉已经回来了他俩还没醒,何莉见状逗他们:你俩也真是,才刚在一起几天呀,就也不聊了,直接对着打瞌睡了。
楚尘和魏拓冲着何莉不好意思地笑,心里是坦然的:因为笃定了两个人即使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也不会觉得烦,所以才敢放了心如此这般,不用刻意想要去说些什么。楚尘少时读言情小说,女主角爱上男主角后说:啊,我现在终于轻松了,因为我终于把我的感情交出去了,她现在也有这种轻松之感。
下班后两人一起走向公车站,公车来了,一前一后的上去。有时两人并排坐,争一下谁坐靠窗的位子,大部分时间魏拓争不过楚尘,楚尘坐在窗边,打开车窗,夏天的风吹进来,非常的凉爽,她的头发就飞舞到魏拓脸上。有时一前一后的坐,这样就都可以坐在窗边,通常是楚尘坐在前面,魏拓坐在后面,楚尘总觉得魏拓的目光在注视她,可一回头,发现魏拓在专心的望着窗外,她刚要再回过头去,魏拓的手却抚上了她的头发。还有时两人干脆步行回家,夏天的傍晚,夕阳显得绵长,他们走一路,绵长的影子也就跟了一路。到家门口时,两人相对说一句,我走了,然后各自进门。一切都很好,时间就像滴落的松脂形成的琥珀一样,定在那里了,但却是美好的停止。
直到有一天楚尘接到妈妈的电话让她回家一趟,她还没有跟妈妈明确说过魏拓的事情,似乎也从来没想到要说过。
一回到家里,楚尘就感受到气氛的压抑,想必妈妈已经从别人嘴中知道她和魏拓的事情了,而别人的话,就算是笑着说,也自然不会让人颜面好看。妈妈一脸的不可思议和生气,爸爸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抽烟,当爸爸敢在妈妈面前无所顾忌的抽烟时,那说明两个人对事情的不好看法已经达成了某种一致。
“我不同意”,还没等楚尘坐定,妈妈就率先说道,她的声音听上去严厉而不容抗拒。
“不同意什么?”楚尘诧异道。
“当然是不同意你和魏拓”,妈妈的语气里好像饱含着对楚尘懵然态度的不满,“他们家那种乱糟糟的情况咱们这谁不知道,他们那种家庭能长久吗?”
“那是他爸爸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呀”,楚尘争辩道。
“商人重利轻别离,有那样的爸他能不受影响吗?再说我也没说我怕的是他会学他爸呀,我怕的是你要去了那么一个家庭,你以后的生活不会素净的,听说外边那个女的还给他爸生了孩子!”妈妈大声说道。
“还有,我怎么也不明白了,你这是怎么了,明明跟小吴处了那么久,几天功夫呀,你就跟别人好了,这是我教养的闺女吗?”除了生气,妈妈还流露出伤心的神态来。楚尘不知道该怎么辩解,因为这一点也是她心里的结,她对小吴,是有愧疚的。
“还有”,妈妈继续说道:“我打听了,魏拓虽然在你们单位,可他没编制,是聘任。”
楚尘更加诧异了,她对刚刚用“商人重利轻别离”来劝导她、现在又用“没编制”来劝导她的妈妈感到不可思议,不知道妈妈是太书生气还是太世故气了,以至于她忽然想恶作剧的更加世故的顶撞妈妈一句:“没编制怎么了,人家家不是有钱吗?”但是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不是这样子,她和妈妈原本想说的也不是这些,于是继续忍住没有说话。
等接受完爸妈的训斥回到住处,楚尘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可奈何以及烦躁,这些天来她觉得和魏拓两个人都无比的轻盈,而爸妈的质疑让她感觉到最沉重的牵绊,顷刻之间,天上地下,她没她想象的那么强大潇洒。
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悲观萧瑟的心理状态影响了她,魏拓来找她的时候她也神色忧虑。而好像某种负面情绪的牵引和传播,魏拓虽然坐在她身边,心里似乎也安宁不下来,两人之间的沉默却不再是心有灵犀的沉默,而是各自在内心纠结的热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魏拓打破沉默:“今天我去看我妈了。”
楚尘不示弱一样立刻说道:“我也去看我妈了”,情人之间的敌意有时就像剑气,光是同处一处没有任何相接就滋长出来。
“我妈说她认识的一个阿姨想给我介绍个女朋友。”
“你没跟你妈说你有女朋友?”
“说了。”
“那她还给你介绍女朋友?”
氛围有它自身的发展规律,不由得人逆转,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那你是怎么说的?”,这次是楚尘咄咄逼人的打破沉默。
“我没再说什么。”
“没说什么?你什么意思呀?”
“我妈她生着病呢。”
“生病?那她为什么这样?我怎么了她不喜欢我?”
魏拓没再说话。又一次的沉默降临。
“我妈也说她不同意。”
“啊?”
“啊什么呀,就兴你妈难为人呀。”
“那她为什么不同意?”
“我妈说……”楚尘愣了一下,没再说下去,因为在她说话的瞬间她撇到了窗台上的花盆,虽然没有再开放,却一直摆在那里。那夜花开的情境蓦地回放在她的眼前,事实上在和魏拓在一起后他们没再想起过那盆昙花。
她忽然清醒过来来了,刚才的她和魏拓就好像被下了蛊了,她就像一个强势的不懂事的小姑娘,而魏拓也根本不是什么浊世佳公子,只是个在母亲面前说没法说“不”的小男孩,她感觉到了两个人刚才嘴脸的可笑和难堪,对自己和魏拓都忍不住同情起来。
“没说什么”,楚尘眼睛里这时浮出泪水来,不想让魏拓看见,转头望向别处:“我就是觉得,我们才在一起几天呀。”魏拓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止住了,轻轻用手揽住楚尘的头,楚尘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臂上。
在这一个拥抱的动作里,楚尘想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发生争执,以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次。她想到小马那天对她说的话,她想,小马真是高估她和魏拓了,归根结底他们也不过就是两个无聊的人,两个普通的如任何人一样有着一些烦恼的人,不过恰巧是一男一女,相遇相爱了,顺其自然的折腾,顺其自然地在一起,以后也许会在一起,也许就会分开,他们和小马,最后都不过是被日常生活和无聊琐碎磨损的结局,只不过他们比较不容易甘心。
夏天就快过去了,在此刻暂时的和解之中,楚尘从魏拓手臂的缝隙里再次望向那盆昙花,她不知道它还会不会开,应该好好试着了解一些昙花的习性,学会养着试试看,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