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信息闭塞的美洲丛林环绕下的一个小城市,想尽一切办法要去搞一份最新的美国报纸。像《文艺周刊》这类的杂志这个距离文明和艺术尚有一段距离的新大陆上是不好畅销的。我好容易在一艘从内河港口往来的客船的餐厅偶然上搞到一份上个月的《文艺评论》,这份报纸大概是那个乘客看完了丢在餐厅,后来又被餐厅接待人员拿来包裹新鲜的四须鲶鱼,传到我手里,除了某些版面污浊不堪,那刺鼻的鱼腥味道更是让人几乎要放弃阅读。好在约拿·利维坦这个名字以出奇的大号字体标在首页,我用五分钟时间快速浏览了一遍。标题是“被遗忘的明珠:约拿·利维坦”,副标题是:“教堂牧师和神秘印第安少女?”,从标题来看,姨母多少跟这篇文章有关系,至于副标题则是美国报纸常见的讨好普通民众的手段。(威尔·理查德深谙此道,出自他之手亦非不可能。)
文章介绍了最近流落到纽约艺术品交易所的一幅画作,签名是约拿·利维坦。“画作是一副高17.5英寸,宽15英寸的小幅人物画像。画中人物是一个十五六岁的裸体印第安人少女,脸上涂着土著印第安人特有的彩色纹饰,头发高高束起,插着一根艳丽的孔雀羽毛,右边耳朵佩戴一颗珍珠耳环,脖子上佩戴一圈贝壳项链。少女呈站姿,微微侧着身,乳房小的像幼鸽,四肢纤细。画作背景是纯粹的黑色——就像另一个荷兰人约翰内斯·维米尔的名作《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一样。(这两个荷兰人无一例外地选择了纯粹的黑色作为背景来衬托画中少女。)画中印第安少女眼睛注目着观画的人(或者作者),眼珠清澈的像是远星。”这一段描述颇传神,可惜报纸上配的一副该画作的小幅照片被鲶鱼的胡须扯烂,我无法亲自通过自己的眼睛去判断描述是否得当。
我继续往下读。“约拿·利维坦(1802—?),荷兰人,1802年出生于莱顿一个信奉天主教的裁缝的家庭,1825年正式成为莱顿教区的一名牧师。1830年,约拿·利维坦应教会派遣往南美洲哥伦比亚,其后十年,利维坦在南美丛林间建立数座教堂,宣扬基督仁爱,数次获得荷兰天主教会及罗马教廷的赞扬,一封由罗马大主教亲发的信件称其为“主福音的杰出的传播者,拯救无数深陷迷途的罪人”。1850年,利维坦在一起土著与南美香料贸易公司(荷兰)职员间的暴乱期间失踪,此后行踪不明——根据当地土著野蛮残忍的性情来看,恐怕凶多吉少,愿主引领他的灵魂去天国。”
“利维坦本人并未受过系统的绘画训练,目前除了这一副《印第安少女》外并无其他画作流传于世。据南美香料贸易公司(荷兰)一份非正式文件称,利维坦随香料公司贸易汽船沿南美内河一路往上,沿途募资建立教堂。教堂内宣扬基督仁爱的壁画均由其本人手绘,也或许因此获得绘画才能。《印第安少女》于上月4号被人发现于纽约艺术品交易所。持有人乃是香料公司(美国)一名雇员史密斯先生,据称,该幅画作被当作运送香料的集装箱垫隔物,被发现时已损坏严重,后经多方专家修复才使这副绝世珍品呈现在世人眼前。”
往下一段被鲶鱼的内脏和血迹弄得模糊不堪,我只好跳着往下读。往下是介绍了画作所有人史密斯先生、香料贸易公司(荷兰)、香料贸易公司(美国)及两个自称为约拿·利维坦家族后人的荷兰籍公民关于画作归属的官司概况。据称,已经有几家颇有实力的收藏集团和私人收藏家公开宣布了预备收藏该幅画作的决心。其中有这么一句:“据一位不愿意过早暴露姓名的有头脸的收藏大家称:像这么一副绝世珍品,60万美元是底线。”因此,这幅画至少价值60万,难怪整个纽约都为之疯狂起来。
姨母具体有多少资产我不清楚,但一下子拿出60万美元来想必还是有点吃紧。她在信里并未对我透露要收藏这幅画的意思,她向来是个聪明的女人,总知道该怎么办事情。
这篇文章在最后写道:“约拿·利维坦生平详见本期第八版”,可惜的是我把整张报纸翻了一遍也找不到第八版,所以只好喟然长叹作罢。顺带一提,这篇文章的署名里果然有威尔·理查德字样。不出意外,他也跟着男爵夫人回到美国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