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出门才知道墨樾已在院子里等了许久。
南嘉疆土收复,大军得胜回朝,这样的事自然要大宴相庆,昭告万民。
今日宫中设宴,他穿着也不若平日那般素淡简洁,银带束发,玉色为冠,对襟交叉的修身茶色长衫,襟沿银丝镶边绣连色流云,腰间棕色皮革为带,中间缀以白色琥珀石,乔木目光移至下摆处那一株优昙,漆色眸中便延出笑意。
他走过去,笑,“不好看吗?”
“峨冠博带,目若朗星,面如冠玉,相貌堂堂,临风而立还真是丰神俊朗,果真真是一美男子也!”一连串赞美之词吐出,身后的一群侍女立刻掩袖偷笑,乔木目光又带向他下摆处那一株优昙,“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花样,下回再给你做衣服,我一定袖手旁观,记得把这绣样的活留给绣娘。”
“你觉得美中不足,我却觉得甚好,”墨樾温和眉眼里均是笑,“花非花,鸭非鸭,花也可成鸭,鸭也能做花,不是很标新立异吗?”
一席话落,乔木囧,身后那班侍女早已无形象的笑岔了气。
“走吧。”
“等一下,”墨樾这才从袖口处掏来一支银钗,小巧蝴蝶样式,触角处珍珠镶嵌,他抬眼笑望着她,“这钗是我前两日托人打造的,你觉得如何?”
嘴角已抑不住的上扬,她努力压着表情,轻声问他,“送我的?”
墨樾点头,“银钗不若金钗显贵,你若不喜欢那便不送了。”
“我喜欢的很,”一手夺过他手里的钗,欢喜的情绪终是压制不了,她嘴角眼里满满的都是笑,“以后有什么好的想着我,尽管来送,只要是你的,我都喜欢。”
第一次被她的笑微微有些恍神,他低头浅笑,半晌道,“我帮你戴上。”
乔木将钗放他手心,他身量高她许多,未免弄疼她,却仍略弯了身子,将蝴蝶银钗小心插进浓密发髻中。
待他笑看着发髻中那支钗,乔木忍不住用手去摸了摸头顶,扬着笑脸问他,“好看吗?”
她今日盘着垂髻,银带挽发,宝石蓝的珠花别在发髻中央,额头向下的眉心处贴着银色花箔,脂粉微施,水蓝色紧身衣,粉色描金百花样的裹胸直裙,缀着几粒珍珠的蓝色细纹薄纱系腰打成结,垂坠直下,外罩描金花色缠枝图案的烟色宽松锦衣,逶迤铺地。
“好看,”他笑,又学着她的语气,“雾鬓云鬟,眸若秋水,面似桃李,雅致婉约,亭亭玉立还真是仪静体闲。”
乔木憋着笑,一本正经作点头状,“虽不全是真话,我却很喜欢听。”
过两年她这小身板再往上窜窜,及到他肩侧,稍丰腴些,脸上稚气消失,摆脱萝莉气质,相信也会有傲人本钱,她乐滋滋的想,左右都能转个S线,漂亮脸蛋加好身材那就是青春本钱,自信时也能昂头挺胸了。
马车停在府外,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走到大门口。
门外陆相与陆明旭已先到,陆明旭正在套马鞍,见到并行前来的两人,冲墨樾笑了下。
乔木坐上马车,掀开车窗帘看了一眼墨樾,他骑着枣红马在前,侧着脸正与陆明旭说着话,似曾相识的情景,乔木脑海蓦然滑过陆弘皙的笑脸,手指微僵,放下车帘。
设宴地点依旧是钦安广场,不似上一次的坐席安排,家眷的位置是安排在臣工身后,乔木列在陆相身后,左侧二位,抬头就能看到墨樾,此次宴会主角便是他,位置自然比上次靠前,右首第三位。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
还未开宴,众大臣携家眷已到了不少,宫人提着莲花宫灯,忙碌的鱼贯穿梭其间,兼之各家小姐的脂香环佩,轻声慢语,同僚间的互相寒暄,灯火通明的广场上很是热闹。
陆家父子连带墨樾半途都被一众官员截下闲聊,乔木只好独自拣了空位坐下,陆明珠威名远播,震慑力太大,几乎没几个小姐敢上前和她搭讪两句。
正打算听听周围如花美眷们聊些什么八卦话题,肩侧忽被人轻轻一拍,乔木转头望去,竟是嘉怡。
她不是说她一向不爱参加这些宴会么?
“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嘉怡环视周围一圈,忽然神秘兮兮的凑上前,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过去看看?”
不待乔木开口,嘉怡已性急的拉她起来,“离开宴时间还早,走吧。”
落霞刚要上前跟着,嘉怡一个眼风阻了她去路,“我跟明珠单独聊会儿,你们谁也不许跟着。”
提着八角宫灯转了转,乔木纠结着眉,环顾这杂草丛生,破败荒凉的废园,实在无法想象这地方有多好?
远处坍塌一半的垣墙夜中看起来如蛰伏的怪兽,空空荡荡的园子连棵树都没有,不时还有两声怪异的鸟叫,大晚上的不免让人有些阴恻恻的感觉。
没顾着回答她,嘉怡蹲坐在水泥砌制的水井边,双手不住在井边沿四处摸索着。
“你在干什么?”
“这井有古怪。”
“古怪什么?”提着灯笼朝井内照了照,能看到井底一小段水光,井很深,说话时还隐有回音,乔木想了想,偏头反问,“这口井溺死过人,闹鬼?”
明珠瞪大眼睛,“你胡说什么,闹什么鬼?”
乔木边环视着四周边道,“宫里犯了错的嫔妃一般都会被关押在像这样的冷宫,但是这地方既不是冷宫,又不像离园那般闲置,就连打扫的宫人都没有,虽说生僻,可附近甚至于连照明的宫灯都没有,不应该是有什么鬼怪之说,才会使得这里人迹罕至的吗?”
话题一转,她疑惑问道,“不过,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我母妃就吊死在这个园子里,”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嘉怡背靠着井沿,语气感伤,“她们都说母妃是被鬼魂勒死的,为断了宫中传言,父皇砍光了园子里所有的树。”
“抱歉,我无意提及。”
宫内是非多,斗争残酷,为了争宠上位,各宫妃嫔向来无所不用其极,这偌大巍峨光鲜的皇宫,看似富丽堂皇,枉死之人又何其之多!
“我虽痛恶此地,却又不得不去适应它,”嘉怡转头苦笑,“所以明珠,你知道吗,我常常很羡慕你,有时羡慕的都快要嫉妒了。”
“你多自由,天南地北都可以随性而去,而我却只能待在这方寸之地。”嘉怡托腮,慢吞吞说道,“又有那么多人宠你,疼你,不管你犯多大的错,惹多少祸,都没人去责骂你半句,你父兄那么袒护你,凡事都能帮你摆平,连父皇都睁只眼闭只眼,对你既往不咎的视如己出,有时候,我甚至感觉他对你比对我这个亲生女儿还要好。”
“我虽名为公主,但这宫中身份尊贵的公主又何止我一人!太子哥哥虽然也很关心我,但他毕竟已成亲,多数心思都在政事上面,而这宫内,我唯一能说说心里话的人也只有你。”嘉怡一双明亮的大眼烁烁看着她,叹一口气,“可是明珠,不久之后连你都要嫁人了,只怕以后连随意进宫都没有那么方便。”
人人心中皆有不得已苦衷,嘉怡羡慕她天地方阔,其实身处这世间,又有真正的几人是恣意妄为!陆明珠虽圣宠优渥,皇帝一句金口玉言便让她两地相隔,迁往淮远读书,看似表面风光,到底身不由己。
“没有关系啊,”乔木笑,“我不能常来宫里,你也可以出去看我,再说,等你有一天嫁给展平安,我们不是又可以互相常来往了么?”
嘉怡想了想,再次恢复笑意,用力点点头,“对,等我嫁给展平安,我就在你家旁边也买一处宅子,这样我们就可以做一辈子邻居。”
“不过,你带我来这,是想通过这口井查明你母妃的死因?”
乔木转身,举灯又照了照井壁,忽听耳旁嘉怡一声尖锐惊叫,“鬼,鬼啊!”
平白一阵风起带过来透骨的寒意,乔木一转头,正与一张近乎骷髅的烂脸猛一照面,腥臭味扑鼻,那么近的距离,她甚至能看见那张脸凸起眼,眼白上翻,鲜血汩汩流出,瞳孔急剧收缩的她猛地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子。
只见那女鬼穿着一身死人丧服,飘在井口上方,长发在空中张牙舞爪的乱舞,一只大的眼珠快要凸出来,其余口鼻皆是黑血,那张辨不清轮廓的脸上只剩腐肉,面目十分恐怖。
饶是平日胆大的乔木不禁也被吓的骇住。
那女鬼在半空中站定半会,忽然怪叫一声,叫声如夜枭,伸出长长的五指,直向乔木俯冲而来,五指成爪,死死掐住她的脖子,狰狞的面孔近乎扭曲。
被她扼的快喘不过气的乔木,面色通红,用力扭动着去掰那双手,只感觉那双细长的爪子快要刺破她的皮肤,戳进了血管。
一旁吓傻的嘉怡不知从哪里来拾来的勇气,惊慌失措间,猛地将手里的八角宫灯狠狠砸向女鬼,女鬼一声惨叫,立刻恶狠狠的扭向嘉怡,乔木趁势一拳击向那张恶心流脓的脸上,在她捂着脸哀嚎时,连滚带爬的拉着嘉怡直往园门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