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否认,钟离魅骨子里是个极其不要脸、又相当没有道德节操的人,为了达成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只是,他的不择手段全部都是放在明里台面上的。
钟离魅那个变态的恶趣味之一,就是看着别人跳进他事先挖好的坑,然后拍着手站在坑边说风凉话,变态的本性并不坏,也许只是,他看到的世界和普通人看到的世界不太一样,又或许只是,他自己一个人孤单了太久,作弄别人、单纯的就是想让旁人关注他那么一丁点儿而已。
流月向来无忌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她的性格,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她只是没有安全感,她只是讨厌极了那种被欺骗的失落感觉。
所以,容倾、宗政离、宗政暝以及垂怜都触到了她的底线,钟离魅却没有。
两军对峙,终有一方先动杀机,妖风四起之际,流月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目光森然,忽然仰天高喝一声,“三军听令,今日之战,只许胜、不许败,若有临阵退缩及逃跑者,一律杀无赦!”
话音方才落下,瞬间便有无数马蹄飞腾溅起黄沙无数,流月只身匹马、冲在最前面,当即,便拉开了和身后五万大军的距离。
百里流宸、宗政离和宗政暝同时面色一变,紧跟着策马追了上去。
血染黄沙,风云变幻,霎然间,天际就被染上了一片妖娆艳烈的猩红底色,妖风四起,甜腥潮湿的血气便也迅速蔓延开来,只是,那甜腻的叫人作呕的血腥湿气并没有持续太久,便被一股清浅幽冷的桃花香气所遮掩消弭而去。
漫天绯色桃花雨落下,容倾唇角勾弄着浅浅淡淡的笑,负手立在高丘之上,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他的身后,依次是面色冷清的没有半分人气儿的夜北、 南、景西和红莲。
六军之中,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是魔教教主和落冥四使!”
下一秒,六军之中又有人惊呼了一声,“是西岐太子殿下钟离魅和骷髅兵团!”
阴冷的气氛,陡然诡谲。
容倾笑的温良而无害,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魔教教主越是笑的姿容端丽的时候,就越是即将要血流成海、哀鸿遍野的时候。
众人全部都屏息提着一口气、满身戒备,不期然的,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叫人毛骨悚然的动静声响,那是白骨骷髅在行走时,骨骼碰撞、摩擦发出的“咔嚓咔嚓”声,像是生了锈的铁链在地面上被拖行,又像是满地的残木断枝被人无情的踩碾破碎。
几乎所有人的心情都有些压抑暗沉,唯独流月,心底蓦而一暖。因为,那是她熟悉的味道、她熟悉的声音。
流月手执一柄正在往下滴答着妖娆血迹的长剑不敢回头,她身前,是被她用长剑划破了手臂正在不停的流着血的垂怜,血珠泛着阳光,眼前陡然浮动起一片虚妄的空寂,血珠低落,渗进脚底下的黄沙里,转眼便没了踪迹……凉薄,刻入骨髓的凉薄。
垂怜微微泛白起皮的薄唇边、苦涩的弧度以肉眼能看得见的速度缓缓上移,清冷的几近看不到尽头的眼涡深处里,更是苦涩卑微到了极点。他抬眉苦笑,满目凄伤、落寞的看着流月,眼眶微微湿润,却陡然便通红了一片。
终至身形都摇晃不稳起来,垂怜苦笑出声,左手捂住右手臂上受伤的地方,血水顺着白皙的指缝儿溢出,一红一白的强烈色彩对比,刺眼,灼目,可是身上再疼,却也终究抵不过心里的疼。
“月儿,”垂怜声音极轻极轻的低唤,“你真的已经厌恶我到……恨不得杀了我么?”
流月沉默不语,许久之后,身后传来钟离魅那邪笑嫣然的有些欠揍的声音,“恐怕小流月是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的。”
“钟离魅!”精致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霎然间,眼底冷光肆虐,垂怜咬牙,白皙干净的额角上、青筋暴起,那青筋,随着垂怜压抑的呼吸、稍稍有些恐怖,恐怖的就宛若是垂怜的额角里钻进去了几条肉呼呼的大青虫在慢慢的蠕动着,随着青虫的蠕动,那青筋便呈现出不同的姿态。
当即,流月便有了些作呕的感觉,强忍着胃里不断翻腾涌动的恶心,流月侧过脸去,凉笑一声,“千里无莲殿下,你应该知道的,战场之上,兵戎相见,两个人之间只有两种关系,要么然是伙伴,要么然是敌人……而我百里流月和你千云无莲之间,别无选择、只能是敌人,而且还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死敌!”
“血海深仇的死敌么?”苍白的唇瓣微微蠕动,垂怜苦笑着重复了一边那几个字眼,当时,只觉得心上一痛,而后就麻木了,只剩下一片空洞,就好像……心脏被人连根挖走了似的。
天气越发的寒冷凉薄起来,阴霾也逐渐的笼罩了整片暗沉的天空,妖风四起,寒风凛冽,鬼泣靡靡之音如在耳边,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如玉哭丧着一张小脸凑到流月身旁,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这里不会真的有鬼吧?”
“……”流月无奈,眉帘掀起半分,刚想开口,下一秒,眼前猛地出现一片杀气浓郁的刀光剑影。
暗器,绯月刀,恰是朝着宗政离的心口而去。
彼时,流月和宗政离都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看着那把沾有大月氏剧毒的绯月刀从自己眼前飞过,然后直袭宗政离的心口而去,流月眨了眨眼,下一个二分之一秒,陡然回神儿。
“哥哥――!”几乎来不及反应,流月已经纵身扑了过去。
“咔嚓――”阴霾暗沉的天空被一道刺眼灼目的闪电劈裂成了两半。
“噗呲――”利器扎入皮肉,血渐四场。流月应声倒地。
那一霎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愣住。钟离魅水色薄唇边的邪笑渐渐僵硬湮没,容倾温柔噙笑的眸色缓缓阴戾、宛若山雨欲来风满楼,如玉却倏尔瞪大了眼睛。
“小妖女――!”
“小流月――!”
“小姐――!”三道声音同时响起,随之,又一道闪电劈下,不远处,一颗枯木瞬间就燃成了一个熊熊的大火球。
当晚,一道快马加鞭的战报传回 城。踏西将军百里流月为救太子殿下,不幸身亡。
翌日,宗政天琮追封踏西将军百里流月为护国大将军,功高无量,其百里一族将永受庇荫。
五年后。
城悦来客栈,那个三年之前的某一天突然成立、并且迅速挤掉了踏雪飞花楼和春风得意楼,取而代之,成为整个天嫠王朝最大的客栈以及风尘场所, 城悦来客栈,隶属于悦来客栈管理集团,虽然百姓们不知道“客栈管理集团”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却没有一个人不知道、遍布整个天嫠王朝、西岐、大月氏,都有悦来客栈管理集团的标志。
二楼雅间,环境优雅而静谧,三个身穿华服的男子按照尊卑顺序席地而坐,三人面前,都放着一个模样和做工极其精致的白玉骨瓷小茶杯,许是刚烧开的热水的缘故,滚烫的茶水经由茶壶倒进茶杯里,陡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噗呲噗呲”声。
“公子!”三人之中,身穿藏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面色陡变,惊呼一声,刚想拂袖起身,不期然的,耳边却传来一声极轻极淡却又不容置疑的声音,“风起,坐下!”
被称作“风起”的年轻男子不甘心的坐回原地,抿了抿唇线,想要说什么,却见他家公子悠然而从容不迫的端起茶杯,削长白皙的手指捻住茶杯盖子,而后又悠然而从容不迫的轻轻拨了拨那缭绕的袅袅雾气。
倏尔,轻笑出声,“风起,这是在我们的地盘上。”
声线噙着几许浅笑,明明是云淡风轻的至了极的,却偏偏、叫人忍不住的毛骨悚然,话落之后,白衣翩跹的男子轻笑着、仰头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先前那个藏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再次惊呼出声,“可是公子,那茶水里有毒!”
“风起,你逾矩了!”旁边,另一个身穿一袭紫色长袍的清俊男子微微皱了皱眉角,声色暗沉的开口提醒道:“公子要怎么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闻言,风起的面色一下子难看到了极点。
追随他家公子的这一个多月以来,向来聒噪热情的风起早就受够了、天阑整天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死鱼脸的样子,之前压抑着的愤懑和怒意终于在今天达到了极限,风起拍着桌子怒而起身,隔着一张桌子,稍稍前倾了身子,做野兽战斗之前的姿态,低吼道:“天阑,枉公子如此宠信于你,可你竟然看着公子喝下了毒药都无动于衷!”
天阑不屑的转过身去,似是不愿意和风起说话。风起怒极。
白衣男子唇角微勾,抿着一抹极其浅淡的笑意、看着两人,倏尔轻笑出声,动作优雅的放下手里的白玉骨瓷茶杯,又拿起桌上的白丝手帕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的细细擦拭干净,白衣男子这才慢条斯理的道:“风起,你之前有没有听说过、世人是怎样评价若水公子的?”
风起满身怒意微微收敛,很是认真的想了想,道:“世人相传,幽冥山上的若水公子姿容端丽、艳绝倾城,天生了一副摄魂夺魄的妖冶面容,凡是见过他的女子,都被他那副绝美的面容所吸引,明知道前方是万丈悬崖、但还是要飞蛾扑火般的不顾一切,可是若水公子生性清浅,不爱女色,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便开始以一张银色面具示人。”
“世人还相传,若水公子用毒手段天下无双、独步天下,与当年的魔教教主容倾、西岐太子殿下钟离魅不相上下,世人又相传,若水公子富可敌国,是悦来客栈管理集团的幕后之人。”
话落许久之后,风起仍旧不敢抬头去看他家公子的脸。
“风起,抬起脸来、看着我的眼睛。”声线微冷,若水公子伸手轻佻的抬起了风起的下巴,意味不明的道:“世人还相传,若水公子长了一双血红色的妖魔之瞳,是打从那万恶不赦的阿鼻地狱来到人间的,百毒不侵、无坚能克,却又残忍狠毒,嗜杀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