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月冷哼一声,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传令三军,在次安营扎寨,休息一晚。”
“……”陈乾稍稍有些无语。
按照三军军衔,明明镇南将军是主帅、太子殿下是副帅,其次才是踏西将军,可为什么,一切事情都要踏西将军这个左将军来做决断呢。
陈乾没有经历过三军在紫禁城城门前汇演的场面,所以不太知道当时的情景,只是隐约听那些嘴碎八卦的士兵说,踏西将军百里流月骁勇善战,又有魔教教主容倾的鼎力相助,可惜的是,脑子有点儿问题。
皇上和太子殿下爱惜踏西将军是一个人才,不和踏西将军计较,只要踏西将军没有闹的太凶、太离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陈乾手拄下巴静静的看着流月冷峭瘦削的背影、细细的寻思了半晌,突然之间脑洞大开……果然,踏西将军的脑子是有些问题,方才还因为要不要安营扎寨的事情大肆训斥了他一番,一转眼,又吩咐他传令三军、在此安营扎寨、稍事休息。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纵然才只有十三岁年纪的踏西将军、却手握天嫠接近三分之一的兵权,位高权重,那具瘦瘦小小的身躯里盛了无可估计、无可限量的能力和爆发力,轻而易举的就拥有了、他们这些人奋斗拼搏了大半辈子都没能拥有东西。
所以,对于流月,陈乾打从心底里还是有些佩服和崇拜的。
入夜的时候,宗政离面色凝重的走到了流月的军帐边,站在军帐外,听凛风猎猎呼啸,沉默了许久,宗政离方才启唇、轻轻了唤了一声,“流月……”
不容宗政离话音落尽,上一秒还灯火通明的军帐、下一秒已是漆黑一片。
宗政离苦笑着叹了一口气,脚下微动,一根残败的枯枝断裂、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在清冷的只剩下风声凛冽呼啸的夜里,特别清晰而萧瑟,自从三天前离开天嫠紫禁城开始、流月就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甚至于,都不愿意再看他一眼,每次他想和她说说话,她总是会那样冷漠不屑的凉笑一声,然后转身走开。
想他太子殿下宗政离、被评为整个天嫠王朝里最冷心冷情的人,终日里总是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冰山脸,何曾这样上赶着去讨好一个人……终究是他隐瞒了她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他并不奢求流月能原谅他,他只是希望,哪怕他们之间能像刚刚认识的时候,即便不亲密、也不要这般疏离。
皎冷的月光,在宗政离冷硬中却掩不住浓郁温柔裂隙的脸上洒落几片暗影斑驳的阴影,深吸了一口凉气后,他苦笑道:“既然你还是不肯原谅我的话,那你就好好休息吧,告辞!”
抬步没走几步,宗政离身形微微顿住,很是无奈的、又转身瞥了一眼乌七八黑的军帐,“我会保护你的。”
军帐里,一片漆黑,打从蜡烛熄灭的那瞬间起,军帐里就已经没有了流月的气息。
冷风呼啸的郊外,流月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任由三千墨发在半空中凌乱打成一个个解不开的死结,她静静的看着面前那个温良如水一般的男子,许久之后,勾唇笑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垂怜,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一个灰不溜秋的猴子,而你是把我这个傻猴子耍的团团转的耍猴人?”
垂怜笑着摇了摇头,“月儿,你不是猴子,我也不是耍猴人。”
“嗬!”仰天凉笑一声,流月凤眸眼角尾端的薄光陡然阴戾、杀意浓重。
挥手挡开垂怜探过来、欲抬起她下巴的、纤细的、温凉的五指,流月顺势往后倒退开好几步,眼角微眯,声线音色在霎然间决绝冷然到了极致,“垂怜,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你还做那些为所谓的伪装做什么?你是入戏太深了么?”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怎么,我们堂堂大月氏的太子殿下,既想做台面上演戏的婊子,又想给自己立一块有情有义的牌坊?”嗤笑冷然,斜斜的扬起半边眉角,皎冷泛白的月色下,流月唇边那抹笑容诡异诡谲到了极致。
垂怜沉默不语,他只是定定的看着流月,波光明灭的眸色中、泛出了几许意味不明的心疼,他的表情就那样长时间的停留在一个柔软的弧度里,平静而悲伤,里面有无尽的眷恋和不舍。
夜未央,江对面,枫树下,清水如许,未必有他半分的清冷。
许久许久之后,垂怜终还是开了口,“月儿,跟我走可好?”
流月冷峭的背形一僵,下意识的抬眉去看垂怜的脸,只见垂怜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垂落、堪堪的遮住了下眼睑,映着皎冷萧瑟的月光、在眼睑下方投落两片小小的扇形阴影。
雾色迷离朦胧之中,看不清楚垂怜眼眸中的情绪,只是依稀从那清冷凉薄的周身气场中,感觉出了他的落寞和凄凉。
流月吸了一口凉气,背过身去,龇牙咧嘴的笑,“跟你走?垂怜你真的以为我是一只脑子被驴给踢了的傻猴子吗?被你耍的团团转,还要帮你数钱?”
“打从一开始,打从在春风得意楼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掉进了你设计好的、缜密无缝的阴谋布局里,其实,当时如玉就提醒过我、你的来路和身份都很可疑,我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你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
“只不过,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便误以为你是钟离魅,直到那次去踏雪飞花楼,大月氏的三公主殿下千云边身上宿营花的香味儿,让我莫名的很熟悉,那时,我才终于确定,你不是钟离魅,而是大月氏的太子殿下千云无莲。”
落字清浅的几不可闻,流月勾唇凉凉的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弧,视线微微偏转,越过垂怜的肩头看向漆黑夜色的尽头,唇边凉薄的笑弧愈来愈阴戾、愈来愈诡异,蓦而,冷笑湮收敛,没于唇角,流月微微眯起凤眸、看着垂怜,道:“千云无莲,你的计划的确很完美,可是,天算不如人算,有一步棋,你终究还是走错了。”
闻言,垂怜抬眉、意味莫测的看了流月一眼,哂笑一声,“一步错,步步错,这盘棋,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对你手下留了情,所以,阿边死了、阿花也死了、阿踏疯了、阿雪和阿飞下落不明,嗬,而我这个做皇兄的居然还妄想着要和害死她们的女子在一起,哼,我这个皇兄果然是极其不称职的。”
脚步微软,身形踉跄,那一霎然间,垂怜就像是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巫蛊娃娃似的,目光空洞的没有半分焦距。
流月眉角动了动,唇线亦跟着动了动,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恰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片亮光,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左将军,你在哪里?”
“踏西将军――!”
“左将军,您在哪里?”
“踏西将军――!”
垂怜陡然回神儿,精致妖异的眉眼里陡然闪过一抹阴戾暗沉的嗜杀之气,眸色微冷,在凛冽寒风中静静的沉默了许久,垂怜侧脸对着流月,问道:“月儿,真的打算与我为敌吗?”
流月垂眉笑笑,满身漫不经心的姿态,“瞧千云太子殿下这话说的,什么叫打算与你为敌,我们的立场,不是一直都是敌对的么?另外,友情提示一句,千云太子殿下安插在宗政天琮那只老狐狸身边的眼线早就已经被宗政家的那群小狐狸们给干掉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千云太子殿下可千万要小心、别因此而丧了卿卿性命。”
翌日,战场,兵戎相见。
马蹄嘶鸣,旌旗猎猎,三军对峙不动,大月氏五万大军之前,一身银亮色铠甲的千云无莲端坐在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看着流月的眉目中微染几分凉薄和凄伤,反观天嫠王朝这边,同是五万大军的最前方,坐在雪色白马上的流月面无表情,满身冷漠淡然的姿态,仿若根本不认识千云无莲一般。
辽阔的无边无际的旷野,极目远望看不到尽头,黄沙漫天,寒风凛冽,日色昏黄,蓬蒿断落,野草枯萎,寒气透彻骨髓深处,明明已经入了初春的季节,却因为前些日子的那场雪,瞬间又如降霜的冬晨。
不远处的河水泛着碧绿色如玉般的光泽、却渐渐涌动起了一股暗黄的色泽,弯曲萦绕向东流去,河水背面,无数的山峰成脉重叠错乱,入目所及,尽是一片阴暗凄凉的景象,鸟儿飞过也不肯落下,离群的野兽奔窜而去。
出兵之前,流月偶有听见朝中老将军说起过――天嫠王朝和大月氏交界的战场,地形错乱复杂,气象诡谲多变,曾经覆没过天嫠十万大军,因而,这里的地下埋了不计其数的森森白骨,幽怨之气集结,不甘心死去的魂魄们停留聚集在这里,因而,便时常会有孤魂野鬼怨哭的声音,每逢阴天就会听到。
流月仰头看了看天,赫然间,就见东方天空渐渐聚拢起一片暗沉的阴霾,并有逐渐向天空中央扩散开来的趋向。
或许是错觉,亦或许是真的,流月果然听见了隐隐约约的、似是凄厉鬼泣的幽怨之音。
眉色微敛,流月下意识的蹙了蹙眉,转身吩咐身旁的如玉道:“如玉,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只管跟着钟离魅离开,否则,我也会很难脱身。”
如玉似懂非懂,水汪汪、黑漆漆的大眼睛里一片担忧,却还是点了点头,转而又不放心的问道:“小姐,你不会有事儿的对不对?”
流月勾唇笑笑,“我暂时还死不了!”
如玉这才放下心来,侧歪着小脑袋往四下里瞧了瞧,又忍不住狐疑的问道:“小姐、小姐,那个不要脸的太子殿下真的回来救你吗?”
“会的,他一定会来的!”流月笃定,凤眸微眯,倏尔,清冷的眼涡深处里涌起一股决绝的暖意。
纵然钟离魅接近她的目的也不是那么单纯,纵然钟离魅也想着法儿的算计她,但是钟离魅,终究没有骗过她什么,他想要、他便会光明正大的告诉她,光明正大的设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