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的确有些奇怪,如玉曾经不止一次若似有意若似无意的提醒她、垂怜有问题,如玉也曾经不止一次旁敲侧击的提醒他、四夫人慕容菲烟不是个寻常人物,可是如玉却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及容倾的半分不是。
即便是前一段时间、流月在不经意之间从红莲嘴里得知了容倾接近她的最初目的,即便是流月对容倾失望、绝望到了极点之际,如玉却依然坚定的、信誓旦旦的说,“小姐,我感觉容倾教主是一个好人,包括 南、夜北、景西在内,他们都是好人,或许一开始的时候,容倾教主的确对你另有所图,但是之后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容倾教主却三番五次的救小姐于水深火热的为难之中,甚至还有几次差点儿让自己设入性命攸关的险境……”
“小姐,虽然如玉懂得不是很多,但是如玉能看得出来、也能感觉的出来,容倾教主是真的对小姐好的,这种好,绝对没有半分目的和企图。”
只是当时,流月根本听不进去。
外表上看似强悍凶猛的流月,其实就只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小姑娘而已,在生死诡谲的“战场”上活了十几年,没有安全感,害怕背叛,所以,当她嗅到一丁点儿危险的气息时,她就已经认定了,容倾对她是别有所图的,即便后来容倾良心发现,是真的想要对她好了,也终究还是抹不去一个事实――之前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取她的心头血而已!
心中留下了尖细,就好像是一面碎掉了的镜子,碎了就是碎了,就算再重新粘合到一起,还是会留下一道痕迹。
而时至今日,流月猛地想起一句话来――“每个人都有一次被原谅的机会。”这句话,乍一听上去,很脑残,可是细细寻思想来,这未尝不是一种人性的恻隐之心。
人这一生,面临着花花世界里的各种各样的诱惑――金钱、权力、女色。
诚然,我们不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佛陀,诚然,我们也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所以,有些错误,的确可以被原谅。
而原不原谅的标准,只在于“原谅者”的底线,对于极其没有安全感的流月而言,她的底线就是“忠诚”。
纵然那之后,容倾掏心掏肺的对她好,纵然那之后,容倾倾尽性命的对她好,可她的心中已经打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就算时间推移,风沙和冰雪将伤处掩埋的妥妥帖帖,那伤疤,还是依然的存在于了心底,永远都不可磨灭。
心底酸涩翻涌,流月以极缓极缓的姿态、抬眉看了容倾一眼,绝望空洞的眼涡深处里,是容倾都看不懂的寒冷凉薄和萧瑟决绝,容倾心上一紧,唇边笑意陡然湮没于唇角,“小妖女!”
冷冷清清的看着容倾,目光里已然带了浓郁的诀别杀意,流月冷笑着往后退开一步,捏紧了手中长矛、指天怒喝道:“今天,我百里流月和哥哥百里流宸奉天嫠皇帝之命带兵出战大月氏,命数凶险未卜、生死难测,假若我百里流月战死沙场,也不枉百里一族世代忠义。”
冷峭的眸光缓缓扫过宗政天琮、宗政离和宗政暝,流月唇边冷笑的凉薄之意愈来愈妖娆,“但是,我们百里一族也绝对不能断了香火,所以、在此,我百里流月对着百里一族的列祖列宗起誓,我百里流月将会誓死护哥哥百里流宸的周全和性命安危!”
此番话落,三兵皆乱。
当即,容倾、百里流宸、宗政离和宗政暝也同时变了脸色。
宗政离冷硬眉角紧皱,强压着一口浊气,深深的看了流月一眼后,他第三次重复道:“流月,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你有事儿的!”
闻言,流月挑了挑眉角,这次她没有放生狂笑、却安静淡然的有些诡异,定定的看着宗政离,流月幽幽的说道:“太子殿下,你知道么,你的容貌真的是像极了我上一世的哥哥,只不过,他是一个很温暖的男子,他很喜欢笑。”
上一世……
流月兀自垂眉陷入了美好的回忆里,浑然不知,向来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三军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左将军是疯了吗?竟然说什么前一世?难不成人死后真的会下地狱,会喝一碗叫人忘掉前世所有事情的孟婆汤?”
“所以,踏西将军投胎转世之前并没有喝那晚孟婆汤,所以,才会记得自己前一世的哥哥?”
“哎,真的有这个可能啊,你们不知道吧,上上一次的群臣家宴,我可是恰巧是当值的,那天晚上,左将军当着文武百官、叫太子殿下‘哥哥’呢!”
“啧啧啧啧……我也晓得、我也晓得,群臣家宴的那天晚上,我恰好也在皇宫里当值,对了,我还记得当时踏西将军为了太子殿下、和五皇子殿下闹翻了脸呢,狠狠的踢了五皇子殿下一脚!”
“……”
气氛异常怪异,宗政离冷硬阴鸷的眸色里、陡然染上了几分探寻了质疑,“前一世?流月竟然还记得前一世的事情?”
流月笑,“心思缜密如太子殿下,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么,一个生性软弱卑微不受宠的相府三小姐,被采花贼掳走之后,大病一场,然后一夕之间竟然性情大变。”
“从前连一只小虫子都不敢捏死的百里流月,醒过来之后、残忍嗜血的杀人不眨眼;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安静静的当着众人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的百里流月,一夕过后,竟然张狂邪肆的敢和太子殿下、五皇子殿下,甚至是皇上公然叫板;从前安安分分的只和如玉相依为命的百里流月,此时此刻却是和魔教容倾相提并论的妖女……”
“一般情况下,人只有在受了严重的刺激之后,才会性情大变,但是再怎么变化不一样,都决计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所以……”声线微顿,流月勾唇浅笑,平静淡薄的表情下,是暴风雨即将来临之前的风云变幻、居心叵测,静静的笑了许久之后,流月方才继续道:“所以,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什么百里相府上的三小姐百里流月,另外,我的真名叫做‘顾流月’!”
“真正的百里三小姐百里流月早在被采花贼掳走的那个夜里就已经死掉了,而我,顾流月,只不过是一缕来自异世的幽魂,借尸还魂,便重生在了百里流月的身体里,我的前世,是一名国际缉毒特警,通俗点儿来讲、就是在刀口上舔血为生的‘亡命之徒’。”
落字极其清浅,随风消弭。周围安静的、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流月缓缓转过身去、看向容倾,眉角尾端陡然浸染了几许凉薄,“如果百里流月的记忆没有错的话,那天晚上,容倾和 南也目睹了那一切,百里流月,确实是已经死掉了。”
“我的魂魄之所以会附身到百里流月的身体里,大抵是因为百里流月心里太苦、恨意太深、执念太重,求不得、却也放不下,所以,她强烈的怨念将我的魂魄从另一个时空里牵引了过来,希望我能够替她报仇……那夜的采花贼,是大月氏皇族,所以,与其说是宗政天琮利用了我,倒不如说,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是,连累了无辜的百里流宸和整个百里一族。”
百里流宸抿了抿唇,薄唇微动、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又是许久的沉默,久到流月的双腿有些发软站不稳,她侧身冲如玉招了招手,“如玉,前面是一条岔口,你可以选择离开、我绝对不拦着你,你也可以选择和我一起往前走,但是,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去的,活着还是死了,大抵也就是那样的,都会痛苦、都会难受……或许,只有当魂飞魄散之际,才会彻彻底底的再也感觉不到痛楚。”
“我……不想再痛苦了,如玉!”
话落,流月深深的看了如玉一眼,转身,冷峭瘦小的背影在阳光下渐渐被拉长模糊,一步一沉重、一步一惊心,如玉抹了抹眼泪,仰着脖子嚎了一嗓子,“我如玉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
话落,如玉撒开脚丫子“噔噔噔”的小跑着追了上去,她想,或许,就像小姐说的那样,活着还是死了,大抵也都是那样的,所以,就算是魂飞魄散了,那又能如何呢!
凭啥呀,女人和别的男人睡了就是万恶不赦,男人就是一句戏谑的“花心”二字简单带过!
“将军,再往前走就要进入大月氏境内了,天色已晚、不行于行军打仗,不如我们在此安营扎寨,让弟兄们稍事休息,待养足了精神,明日再与大月氏一决死战。”
雪白色的高头大马上,流月静静的目视着前方,清冷凉薄的眼涡深处里没有半分情绪、甚至于没有了半分焦距,直到随行的指挥官再次小心翼翼的轻唤了一声“将军……?”时,流月方才斜睨着眼角淡淡薄薄的瞥了马旁的指挥官一眼,声线冷峭的没有半分温度,“陈乾指挥官?请你告诉本将军、什么叫‘天色已晚、不利于行军打仗’?”
“哼,陈乾、本将军告诉你,真正属于战场上的士兵,不论什么时候,都应该严阵以待,随时可以拿出自己最骁勇善战的状态来血刃敌方的!”
“是!”纵然心里有再多的不甘心,可陈乾还是低下了头去、抹了抹鼻子,垂眉顺眼的应道:“陈乾谨遵踏西将军教诲!”